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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募股权投资机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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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未央本人的装束很职业。她穿下半身是裙裤的西装。她用了焚香与麝香调的香水,踩低跟的高跟鞋,仿佛少顷就可以携幻灯片去谈客户。然而,她给顾思谌准备的,是她的一件短袖衫与一件外套。外套是白色牛仔布。短袖衫乃白底,印刷一个新艺术风格的圆形,圆形中有白色的帆船,圆形中是浅青色与浅黄色的海洋。

    在清晨以前,庄未央使用快递,给顾思谌购买了新的袜子与内衣裤。她衡量错了顾思谌的肋骨围,购买的内衣比顾思谌习惯的罩杯更紧,但,聊胜于空杯、也聊胜于无。顾思谌望着庄未央的神色。庄未央仿佛在无奈、遗憾与玩味地说:“你撑不起我的其他衣服。”

    顾思谌穿上自己的工装短裤与运动鞋。她以抓头发的办法梳头。她披上庄未央的外衣。她拎着自己的书包。庄未央与顾思谌进入酒店的行政酒廊。行政酒廊没有明显的窗户。庄未央与顾思谌进入一间华贵幽暗的半封闭卡座。已经坐在其中的露西·莫维希埃抬头。顾思谌发现一张令自己皱眉的脸。

    “日安。”露西·莫维希埃说。她现在是金头发,长相颇像被故意晒黑过的、地中海南北岸的族裔。“我很高兴,你还有点记得我。我的另一个名字是艾丽莎。艾丽莎那个名字,没有姓。”

    顾思谌在离开庄未央的房间之前,简单地检索过企业信息查询网站。她不是那类网站的会员。她能访问的信息很少。但,顾思谌没有在企业信息查询网站找到露西·莫维希埃,也没有在蓝色简历网站找到露西·莫维希埃。顾思谌将露西·莫维希埃输入进入谷歌。她获取的唯一完整含有这个拼写的检索结果,是某南欧语言中的一些园艺资料。

    顾思谌还能确定的是,那个需要她翻译控股公司文件的公司,一家证券经营公司,其相关人等,应该不会在那种低调但昂贵的餐厅,以比较土豪的方式聚众喝个烂醉。

    “对。”莫维希埃说。现在她不醉了,她的金头发不再飘在脸前,而是被梳了一部分至耳后。“我正在你们的境内关闭的公司,不止一所。自我介绍,我就职于某私募股权投资机构。今年上半年,我们收购了??,??,??,??,??,等。这些企业,我们认为,有一部分不适宜继续被经营。因此,我们的机构正在关闭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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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维希埃要求检查顾思谌翻译的文书。顾思谌隔着早餐桌,将打印好的文书递给她。

    莫维希埃清点文书的页数与格式。她将文书递回给庄未央。

    庄未央与顾思谌坐在早餐桌的同侧。没有侍者来给她们排餐具。没有侍者来给她们倒咖啡。庄未央打开文书,逐页阅读。“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庄未央说,“不过,翻译结束后,大概是还没有被彻底地、仔细地检查。有打字疏漏。有的字与词敲重复了。”

    顾思谌点头。

    莫维希埃“嗯”了一声。

    “我不讲这个国的语言。”莫维希埃直视着顾思谌,用全世界最通用语,道,“我也不是长期在这个国工作。我,只不过,是这几个月一直在做一个项目,所以被从其他地方调任来,暂时到你们国、处理项目在你们国的部分。我们的项目,偶尔有文件需要被翻译。从你们国的语言到全世界最通用语。亦有从全世界最通用语到你们国的语言。如果找律师事务所,翻译的报价太高;如果找翻译公司,他们的翻译,有时质量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之前负责给我们的项目翻译这些法律文件的,是莱恩。除了莱恩,我此前,还另外有一个兼职翻译的秘书。现在,那个秘书——或许——可以被解除她原本的秘书职位。她可以去我们公司的其他部门做别的。反正,另一个秘书,原本也是在我出现之后,被临时从其他部门抽调来给我做翻译与秘书。”

    “我,不要求你做我在工作时间的那个最贴身的翻译。”莫维希埃对着顾思谌,继续,“因为,你不是我们机构的正式员工。有些内容,使你聆听,不符合公司的规范。你只需要翻译我交给你的法律文件就可以。不需要太多法律知识。毕竟那些文件,一,大概率将不会被它们被递交给的人认真看,毕竟翻译只是副本、毕竟正本是原文,二,含有相关术语的双语互联网资源非常丰富,你擅长使用互联网搜索,就行。薪资,与一般实习生的差不多,每天一百,每页翻译额外一百五十。”

    莫维希埃问:“你有兴趣,来我们机构工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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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审视着露西·莫维希埃。她沉默了一会儿。

    与露西·莫维希埃之姓名有关的内容,无法被检索到。然而,庄未央的身份乃对蓝色简历网站的注册用户公开。庄未央,二十五岁,高中就读于香江某类似公学的学校,研究生毕业自北平某有大量国际学生的书院。顾思谌不认识来自该书院的人。顾思谌也不认识来自该书院所属高校的人。庄未央在简历里写了她正在工作的该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哪怕是顾思谌这种,对于搞钱事务完全没有了解的人,也曾经通过朋友圈,通过自己的长辈的朋友的子女,通过自己的、她与他们缺乏联系的高中同学,听说过此私募股权投资机构的名。

    “经济与金融。”白罂说。白罂的声音在顾思谌的心脏里回荡。“经济与金融,有什么不好?金融,是现在的、我们的世界里,其实最能左右时势、最贴近时势的行业。我觉得,人不应该被那些马克思主义欺骗到。我想,有些键盘政治的、兼业余搞文艺的人,批评金融,无非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金融未必是邪恶的。它只是在配置资源。做它的人,可以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可以按照自己认为对社会有益的方式,给社会配置资源。哪一个身在这些行业、以及相关行业内的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最终去做金融?”

    “而且,有些东西真的很挣钱。”白罂说,“或许,金融行业,在遥远未来的收入,将像它在发达国家的收入一样,将不很出众。但,至少在可见的将来,我国的贫富差距依旧将持续。而,阶级,相较我们年幼、国家发展得更迅速也更野蛮时,也已然开始固化。一个行业的收入,是由它所服务的人的收入所影响的。而,只要我国的人的现行的贫富差距、生活水平差距、与那个全球化的世界之距离的差距依旧存在,这个国的某些行业以及相关行业,就永远在被用于服务那些最富贵的人。”

    白罂的话,后来,被验证了。顾思谌不是没有做过无偿的书面翻译,也并非不知道文字工作的通常的价格。顾思谌望着律师事务所几万、十几万的翻译报价,想。法律行业,有一大群人,并不从事在外行人——按照不知道哪里来的印象——的感觉里常见的民事与刑事诉讼,而是从事公司法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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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不是这个国的那些最富贵的人。她从来不是。她也从来不会是。她的同学们——白罂是顾思谌的小学与初中同学——亦不是。毕竟,据说某些学校的学生,已经在通过家长给彼此赠送,顾思谌从未搭乘过的,私人飞机与私人游艇。

    “有些行业,也不是想进就进的。”顾思谌的母亲对顾思谌说,这位顾思谌既尊敬又质疑其精神状态的女士,名叫顾延,“cao办裸贷、推销校园贷、实施国家反诈中心将打击的那些电信与网络诈骗,这就不是做金融?只不过,我们都去默认地忽略那些‘不精英’的事物而已。你去律师事务所。你要认真工作。为让你有一份你感兴趣的实习,为让你进入这个我朋友的朋友的律师事务所,我托了一点人情。时移世易。现在,我们的——我的——人情,没有那样好托。某友人家的、某校数学系毕业的姑娘,去了一个证券经营公司。分明是文静的性格,不适合去前台,却没有办法被安排进入更适合这姑娘的后台——他们家的大人已经退休,搬离北平去了。”

    顾思谌清楚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的后续。后来,顾延又有一次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来表达自己对于顾思谌的社会适应能力的担忧。那个去证券经营公司的人,频繁陪客户谈生意、喝酒。某次,此人重感冒。此人重感冒初愈。此人呼吸道的肺部以上的部分,犹因为感冒的感染而肿着、通气不方便。此人,在重感冒未痊愈良好时,又被同事拉去——或者是,由于自己是听话的乖孩子性格,主动去——谈生意、喝酒。酒精刺激了呼吸道。呼吸道肿得更厉害。此人因此窒息。此人被抬上救护车。此人,后续,大抵无恙。但,这是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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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有着恰当的、逃避性质的、被巧妙掩藏的懒惰。她有她出色的、瞩目的地方。但,如果她距离一些事物太远,顾思谌就不会尝试努力将那些事物获取。而,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就是曾经距离顾思谌很远、顾思谌以为将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存在。

    有那个名字的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属于最卷、最累、最肝、最正常、最汲汲于名利——汲汲于名利不乃贬义词,它代表了一种,顾思谌向往、却力不能逮的生活方式——的人。

    这天,顾思谌没有像模像样的早餐。然而,天空仿佛往顾思谌的方向砸了一份,顾思谌不是所有时候皆吃得动的,适宜午餐的三吃鳗鱼饭。

    顾思谌已经在律师事务所工作过几星期了。现在,换成另一份实习,至少,给顾思谌介绍工作的顾延,将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