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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白头( 下)

    “其实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第一次真正的见面是在夏天。” 殷郊轻轻牵起身边之人的双手,用自己手心的暖意温着, “你那时候不是追问过我怎么会你家乡的曲子吗?”

    “嗯,你不说是宫里礼乐师傅教的?”

    “我骗你的,礼乐师傅在宫里从来只弹奏商曲, 这是宫里的规矩。”殷郊笑了笑,“ 其实我是偷偷跟你学的,你的曲子很好听,第一次听到我就被迷住了。

    “从那以后就像刻在了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那个夏天,他的父亲开始亲自指导他的课业,稚嫩的王孙一遍又一遍的被他的父亲打击。他逼着自己一次次从失落中爬起,可又在跌倒中变的更加失落。

    只想让自己的父亲认可他,哪怕一次。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达到目标,足够好的时候,严肃的父亲都会说不行,还远远不够,他对他有着更高的期望。

    我怎么这么没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我应该更加拼命......

    我的父亲是个英雄,而我却不配做他的儿子......

    少年逐渐在压抑中变的紧绷,不断的心怀愧疚、质疑自我。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跑到了山坡上,将自己隐藏到这颗树硕大的树冠里,开始胡乱撕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襟,野兽一般歇斯底里的喊叫。

    许久之后,发泄完的殷郊静静的在树上坐着,茫然无措,又绝望到身体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佛死去了,世间的一切都变的虚无没有意义......

    直到那树下的歌声,一下子溜进了他的耳中,钻进他的心田,在那里若有若无地撩拨了一下。拨得那么轻,那般细,在他的心田掀起层层波澜,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线生机。

    他小心抚开遮挡视线的繁枝茂叶,朝下望去。

    那树下正席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树干,手里百无聊赖的轻挥着一根狗尾草,一边眺望着远处,一边轻声唱着歌。

    身形单薄的男孩,简单的旋律,配着清风,映着山色,就那样不管不顾的闯进他的眼里......

    “就是这首歌,那天你唱了很久,唱了很多遍,我躲在树上一直听着。很好听,感觉心都变的平静了。”

    好像自己经历一切,也没有想象的这么糟糕,被洗涤一遍的心就这样重新变的轻快起来......

    “从那以后,每天课业结束之后我都会去爬到那树上偷偷的等你,就躲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听你唱歌。一开始你还几天来一次,可是后来间隔的天数越来越长。"

    殷郊看着远处平静的描述着,好像在说着另一个并不关己的少年的故事。

    "我开始害怕,  是不是两个人来树下的时间正好交错开了,我只能延长等你的时间。课业结束之后不吃饭就来等你,等到夜深确定你不会来了再回去睡......"

    "再后来啊,连树都掉光了叶子,再躲在树上的话,我肯定都藏不住自己了......” 殷郊轻轻笑了笑,好像觉得是年少的自己有滑稽些可笑。

    “我就慢慢期待,等你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跟你介绍自己,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结果没想到,最后那次,我足足等了快一个月......”

    姬发听的渐渐酸了鼻子,红了眼眶。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直以来心里最重要的人,曾经比他还早的卑微的喜欢着自己。

    “对不起,我、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在等我......” 他拉紧了拉殷郊的衣袖,急急的诉说着自己的歉意和心疼。

    “其实,就算你不等我,我们后面也会出营攻城的时候重新认识的,  害你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殷郊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脸,“傻瓜,道什么歉,我现在回忆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苦涩,能早认识你哪怕一天都是值得的......”

    “所以你知道了吧,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心悦于你,甚至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

    向来自信又主动的太子,难得的红了耳朵,眼底闪着炽热,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

    姬发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把看不见的被死死的攥住了,不让它跳动,不让它挣扎。

    后来的事情不用说,姬发也知道了。

    一起校场cao练,一起骑马射箭。在这颗树下,殷郊给他带王宫的酥点,自己笑着给奔跑过来的王孙擦去额头鼻尖渗出汗。

    年少的时光,在彼此帮衬、相互安慰中过的飞快。再辛苦、再委屈的时候,一想到身后有一双撑着自己的手,都能咬牙坚持着走下去。

    “殷郊,我对你心意也一样,也从很久之前的时候......”  姬发咬着唇很认真的开了口,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再怎样害羞难为情也要说给他听。

    刚才在列位商宗商祖面前,姬发只虔诚的许了一个愿望。他闭着眼睛俯跪在地,久久没有起身。

    商祖啊,请您一定保佑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生则同行,死亦同伴,无他愿矣......

    殷郊像是被他的话重新激起了兴致,笑着重新俯身压过来,禁锢着不放他躲开, 鼻尖抵着鼻尖的逗弄他,“真的?有多早?”

    “......” 刚想要跟他说几句认真的话,这人又混不吝起来。

    殷郊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逗他,只淡淡开口道:“两年前,我就想跟你把话说开。可是你却没有给我机会......”

    那天姬发像往常一样靠坐在树下等人,也许是透过树枝的阳光太暖,抑或是飘落的花瓣看的人缭乱,抱着双臂的少年闭上了眼睛,意识在松弛中渐渐涣散。

    等殷郊来到的时候,那人正垂着乌黑的睫毛,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有人在梦中搅扰了他,睡的很不安稳。

    闭目之人,落花满身,红唇潋滟,眉目生春。

    许久攒压下来的缱绻爱意一瞬间冲破了压制,殷郊放纵自己俯下身来。

    他屏着呼吸,潮湿又颤抖的初吻像虚幻的朝露,似缥缈的清风,小心翼翼的落在那双觊觎了很久的唇瓣上。

    殷郊不知道一个吻持续了多久,好像久到令人窒息。直到身下之人呼吸渐重,他才慌忙找回理智,稍退开身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树下的少年刚才正挣扎在自己的梦里。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在抚摸他的头发,又捧住了他的脸颊,却没有停留很久。

    那手顺着脖颈向下流畅的抚动着,从薄而清晰的锁骨,再到下凹的腰线,再到起伏的臀,修长的腿......

    熟悉的声音清冽又低沉,让人战栗,肌肤发麻,在他耳边轻轻说,“姬发,我要你......把你整个人,都给我......”

    在又湿又热的梦境中,无措的少年随着熟悉的歌声梦幻般的漂浮着,跌宕着,沉沦着......

    他想逃却挣扎不开,好像身体和整颗心都变的又酥又软......

    终于,他喘息着睁开眼,脸面guntang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

    迷茫的眼神逐渐清醒,却发现梦中的容颜,正放大在他眼前,好似梦里的一般。

    我怎么敢做这样的梦?!

    什么都没有发觉的姬发,只顾着溺死在自己震惊和羞耻心里。他猛的推开了殷郊,仓皇的跑掉了。

    殷郊一人呆愣在树下,滔天的懊悔几乎把他淹没。

    我把事情搞砸了,他闭着眼睛惨白着脸想着,我本应该好好的藏起来,不让他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一个人拼命围堵,一个人刻意躲避。

    终于有一天,殷郊总算把人堵在兵械库里,谨慎的想要开口,却意外的先听到了对方的道歉。

    “对不起,我这几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 在看不到表情的昏暗中,向来桀骜的少年先低下了头。

    殷郊愣住了,一丝的喜悦,像缝隙里生长的植物,破土而出,喧嚣者攀援而上。内心本该止于平静,只因这两三句又起了疾风。

    “我们以后还是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对吧?” 姬发抬起了头,再看过来,眼神中已是毫无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把对面之人眼中刚刚升起的光踏了个粉碎。

    沉默了良久,殷郊的手反反复复的松开又捏紧,终于苦涩的点了点头, 认命的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自己最害怕的不是他知道,而是他故意假装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没办法失去你。能怎么办呢? 光是看到你向我走来,心脏就砰砰的狂跳,哪怕你不是来找我,只是偶然路过......”

    姬发觉得自己心尖上的血都凝固了, 所有的阴差阳错好像都是上天安排的玩笑,如果不是这次大王的赐礼,他不敢想象自己和殷郊是还要经历多久的苦恋彼此却又爱而不得。

    殷郊看身旁的看身边的少年怔楞着不说话,给他理了理乱乱的头发,又捧住了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的哼起歌......

    姬发瞬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好像周遭的一切又回到了那炫目又不堪启齿的梦中。树重新绿了,花再次开了,眼前的爱人,飘荡的歌声, 还在迷失的自己......

    不远处王宫门前侍卫换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觉。姬发满脸通红的推开人,慌忙迈开长腿便走,“坐太久有些冷,赶紧回营帐了。”

    殷郊笑笑,起身追上,勾着那人的肩膀,在他耳边的歌声却没有停。

    “别唱了......”

    “闭嘴吧,行不行......” 姬发觉得自己的耳朵变的guntang,恳求道。

    “算我求求你成了吧,你唱歌跑调......”

    骄傲的太子终于破防,“怎么可能,年底祭祀的时候我可是宗室子弟的领诵,叔祖钦点的我......” 。

    他哪里知道教他这首歌的人就是跑调的源头。

    “要不你在唱一遍对比下嘛,保管一模一样的调子......”

    笑闹的两个个人渐行渐远,静静的树与雪望着他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