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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有风挫锐谢少盈)

      景寥难得抽空回纯阳宫。

    “你猜我前儿……哟,长这么快?”景寥把那捡来的小孩儿抱起来,小孩儿乐得用手抟景寥的两腮,景寥被坠到手,拍拍小孩儿的胖屁股,乐呵呵地自断了说的话。

    秋雨天凉潮,风问寻犯了老毛病,坐在轮椅上不敢走路,手里还抱着景寥刚带回来的手炉。风问寻漫不经心的描手炉罩子上的银线,淡淡道:“你前儿怎么?”

    景寥抱着孩子坐下,把下巴尖磕到手炉系带堆上,柔柔地研磨风问寻的手背,莞尔道:“我前儿去看方季缓,在他屋里瞧见个……哦,方季缓,你还记得是谁不?”

    风问寻皱眉,佯怒冷哼道:“我怎记得是谁,景大人在外面认识谁,还要找我报备了?”

    “渊儿,你叫他抱着,仔细些沾了那一身寻花问柳的臭毛病。”风问寻把小孩儿从景寥手里抢过来,空闲的手按住景寥前胸,借力将轮椅退远了。

    景寥拽住扶手又把他拉回来,腆脸坏笑说:“师弟想岔了,我有毛病也是只传我儿子,小渊儿是我儿子了?他管谁叫娘?哦——我知道了,他娘正抱着他呢。”

    “少不要脸!”风问寻顾不得腿疼了,脸一红要蹬着轮椅走开,景寥的手比他的脚快,轻松一捞就叫风问寻动弹不得。

    “景长熙,你要不要脸?”风问寻瞪眼骂景寥,白纸一样的额角折出青紫血筋。

    景寥横手捂住小孩儿的眼睛,凑过去把回答渡给他:“不要。”

    不到一岁的小孩儿只听得见些微水声,眼前漆黑一片,急得直晃小脚儿,咿咿呀呀的,竟含糊出一句清亮话来:“师父……!”

    两个没羞没臊的大人紧忙分开了。

    “哎哟喂啊,”景寥故作惊叹,“儿子,你叫错了,这是你娘。”

    “滚。”风问寻没声好气,转脸把小孩儿抱起来捏捏脸,骄傲满满道:“我们渊儿会喊师父了。”

    小孩儿滴溜溜着一双黑眼睛,张手探向风问寻的红眼睛,傻呵呵笑了,重复景寥话末的那个字:“娘——”

    火就要烧出风问寻的灯笼脸,景寥捧腹笑了几声喘着粗气夸那小孩儿:“儿子,你真是我儿子,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看你!把你娘惹生气了!你惹他生气是撂摊子给我哄呢!”

    风问寻嘴笨,不如景寥和小孩儿加起来的气人,只好憋着气把小孩儿送回景寥臂弯里,连声骂滚是要送客:“好,你儿子,滚,你爷俩儿都滚,他气人就是随你了!景长熙,带你儿子滚!快滚,别再让我看见!”

    “哎,别啊。”景寥抱着孩子挽回,趴在风问寻耳边说些软和话,“小风觅,你听我说,他随我难道不好?你今儿捡到个气人随我的,明儿再捡到个长相随我的,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把他俩叫到一处,下令让他俩切磋,看我自己打自己,这岂不解气?”

    风问寻被他这乱七八糟的主意哄笑了,还是端着架子,故意不情愿:“明明是我徒弟,倒成了你的替罪羊。”

    景寥不依:“你徒弟?还是我儿子呢。”

    风问寻“嘁”一声,抬眼笑问他:“这我就要问你了,扔下我和你儿子在家,你却不在,你做什么去了?”

    “我?我啊……”景寥垂眼看那孩子,笑了笑把娃娃塞给风问寻,站直身子,周身竟如晴天的雾,轻轻地、缓缓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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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师父!唉……这,这么烫?”

    “你们怎么回事?虽说是什么秋老虎煞人,也不能放师父自己去打那凉水,这下可好了,师父的腿才有起色,更严重不说,还起这样高的热!”

    几个小小子小丫头跪了一地,教他们师兄指着脑门儿地骂。能主事的师兄师姐大都下了山去,毛头小子分不出轻重,风问寻说不用管自己,他们便真的没有上心,放风问寻自己打水浇树,着了凉发热不说,才好没几天的腿又寒住了。

    最大的小少年也还是小少年,年纪大也没有大胆子,支支吾吾回答他们六师兄的话:“师父不让我们跟着,说……说……”

    他们二师兄等不及了,拔出剑往桌面上重重一拍,孩子们吓出激灵后方听见:“说什么?师父就教你们这样没有章法逻辑地说话了?!”

    那少年又道:“说……说怕我们,碰坏了树。”

    忽的福至心灵,谢少盈叹气,替风挫锐收了桌上的瀚海长风,几个孩子看到剑回鞘里方重重舒出一口气。谢少盈没理他们,兀自对风挫锐道:“想是那棵海棠树。”

    “海棠?”风挫锐没声好气,“整座华山就那么一棵海棠树不结果,师父还宝贝得跟什么一样,我早晚砍了它。”

    谢少盈哼笑:“你敢砍它,师父还不砍了你?”

    风挫锐底气不足只好对孩子们撒火:“得了,哎,你们,都散了散了!”

    丫头小子们闹哄哄地跑了。

    没了人影儿风挫锐便要现原形,上手扯住谢少盈的袖子乱甩,腻着鼻音耍赖:“阿盈,你刚才的话,怎么不给我留点面子!”

    谢少盈把袖子抽走,再不回头看他卖乖的模样,“你连脸都不要,还要面子做甚。”

    风挫锐与他拌嘴:“我哪里不要脸?你只是想冤枉我。”

    谢少盈用凉水浸湿另一方干净帕子,替换风问寻额头上那个,闲里张口道:“我可都听说了,你打回来就到处和人讲你是来哄我回去的,也不嫌害臊。”

    风挫锐一哽,随即脸红脖子粗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惹你生气,来哄你回去,哪里有我害臊的地方!”

    “唉。”谢少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风挫锐怕他是不想回家,连忙追问为何叹气。

    谢少盈摇摇头,揶揄他道:“我叹……师父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养出来你的。你说,你随谁?说出来,我就跟你回家去。”

    调笑之际,床上的风问寻轻轻呓语一句。

    “说的什么?”风挫锐问。

    “没听清。”谢少盈说完,附耳过去探听风问寻的梦话。

    半晌,谢少盈面色奇怪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风挫锐不解,“说了什么?”

    谢少盈犹豫地开口,“他说,‘师兄什么时候回家’。”

    风挫锐挠挠头,半解道:“咱们确实有位师伯,你知道的,你长得像他,师父屋里还挂着他的剑。”

    “师父还说……”谢少盈脸色更怪了,“还说,‘海棠活着,每年都开,师兄若是回来,有它的花香气可以领路’。”

    风挫锐听过便笑:“这倒奇了,海棠开花是没有味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还是那位师伯告诉我的呢。”

    谢少盈抿抿唇,摇头道:“海棠无香,怕是领不了路,师父做噩梦了吧。”

    风挫锐哼唧两声,扭扭捏捏去摸谢少盈的手:“那、那你师兄亲自给你领路,你回不回家?”

    谢少盈心里头觉得这说法稀罕,表面挑眉不以为意,“得看师父呢,师父好得快,我就回去,好得慢,我这辈子不走了。”

    风挫锐来了脾气,“这是什么话?你有你自己的师兄,师父也有自己的师兄,越俎代庖!”

    谢少盈眼睛一亮,“他俩是那种关系?”

    “哼,”风挫锐撅撅嘴,“我以前还被师伯骗着喊他爹呢,后来管师父喊娘,给我一顿好打。”

    谢少盈没说话,但风挫锐能从他眼角眉梢看出“活该”二字,然自己找他认错在先,无论如何是不可再说重话了。

    “你可千万要跟我回家,不然我就像师伯一样,在外面,再也不回来了,你见不到我,一定会想我的。”风挫锐开始胡扯。

    “好家伙,见不到你,还有这种好事儿?”谢少盈故意和他唱反调,“但我还是回吧,省得你在外头迷了路,缺吃少穿,丢人。”

    风挫锐哼哼唧唧,接过谢少盈手里的活计,为风问寻浸泡小方巾。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倒难为风挫锐记得。景寥讲,海棠无香,是因为香气跟着栽种它的人走了很远,远到再也回不来,香气和人都被看不见的屏障隔开,只能在夜梦回还时怀念。

    香气和人,都是没果实的树了,平白茂密着,却不见结果,惹得人心焦,明知这树不结果,还是骗自己等下去。

    海棠果酸,酸最能刺激到人的味蕾,教人知道这树这果都是鲜活的。

    海棠树活着,却没有花香气,也没有结果子,到底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