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园

    “夫人，该起啦。”

    司红雨睁开眼睛，一下子对上了头顶上方悬着的苍老妇人面孔。

    郑婆婆。

    她回到了上将军府。

    但她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她只记得上一刻，还在那个满街红灯的鬼市。

    人头从床的侧面探进来，可能是因为视觉错位，郑婆婆的和蔼笑容无比诡异，倾斜的嘴角里露出几颗残牙，闪着令人恶寒的光。

    她拉起被子戒备地滚到床里，想凭被子挡住邪祟。

    郑婆婆还是头一次在司红雨没醒的时候钻到房间里来。

    “有什么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郑婆婆把探进来的脑袋一寸寸收了回去，她头上插着的金簪子闪闪发亮：“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

    司红雨一下子坐了起来。“宫里”比这群暂时还不杀她的鬼还可怕。

    “他们要做什么？”

    郑婆婆也不知道。

    她匆匆洗漱穿衣，就要赶过去。

    “夫人，等等。”

    郑婆婆追到回廊里，老人干枯的手腕攥住她的手腕，往她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簪。

    司红雨看不见那簪子是什么样子，她只是发现郑婆婆的力量大得惊人，她用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得。

    好在郑婆婆没有别的意思，她把发簪扶正，左右端详，满意点头：“这是将军为您特意挑选的，很合适。”

    她放开了司红雨的手腕。

    “……”司红雨想起了鬼崔昭，寒了一下。

    宫里来的人据说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她进去和太监们打了个照面。

    领头的竟然是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总管，李福。

    这老太监已经五十岁了，是先帝“遗物”，特意留下来帮衬现任皇帝的，大权在握，在内廷堪称一人之下，连皇后都要看他的眼色。

    她还记得就是这个人盯着她上的花轿，也是他给她添了那个投毒的陪嫁宫女。

    此时他抱着拂尘一言不发地端坐着，带来的两个小太监鹌鹑一样缩成一团。

    哦，原来都害怕鬼。

    李福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嫁死人，穿一身白。

    他移开了眼，觉得她晦气。嘴上还要客套：“安平公主大安，您嫁人不过几天，气色可是不错。”

    她意有所指：“托您的福。”

    李福呵呵一笑：“咱家听命行事，忠于陛下。”

    “只是您嫁了人就没了音信，陛下颇为挂念。适逢信宜公主生辰，陛下特命咱家接您去思园，与姊妹们小聚。”

    司红雨不想去。

    她不想死在别人的生辰里。

    但郑婆婆劝她：“夫人，去散散心吧。”

    “将军允了，夜里去接您。”

    一阵恶寒，她和睁大了眼的李福面面相觑。

    司红雨去了。

    一丁点也不想再在府里琢磨崔昭什么时候来，她带了六个纸扎似的侍女，进了思园。

    信宜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三公主，和皇帝一母同胞，从出生到十六岁婚配，从来没用眼皮夹她一下，思园正是先帝专门为她建造的。

    信宜竟然要请她这种晦气人去生辰宴，真与皇帝姐弟情深。

    她来迟了，宴会早已经开场。

    满园的夫人小姐，莺莺燕燕，在她进来的一瞬间都噤若寒蝉。

    ——一身刺眼的白衣，偏脸色比衣裙更白。

    不施脂粉的安平公主简直像个雪人，再加上她的丈夫……

    闯进来的“活死人”。

    没人敢跟她说话，只有信宜公主强撑着跟她说了两句“你来了”，涂了胭脂的俏脸一片白一片红，显然强忍着害怕。

    司红雨独自入座享受清净，专心赏景。

    天还是阴阴的，湖景也是灰蓝，但湖面开阔，也能疏散郁气。

    她脑子里杂念纷扰，随着涟漪荡来荡去，扰人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此人坤道装扮，捧着一个半尺高的玉瓶，二十许人，仙风道骨，秀美出尘——看起来很像皇帝请来的那些骗子。

    她见了她就说：“安平公主，贫道姚星罗。”

    司红雨对她不怎么感兴趣。

    目前她不得不信了有鬼。但是对于神还持保留态度，更别提这些所谓的“仙姑”、“真人”。

    然而姚星罗并不在意她的反应。

    她倚柱而立，自说自话，头一句就开始讲古：“十九年前，天降红雨，落于西宫。”

    司红雨皱了一下眉。

    十九年前？

    “吾师玄机子曾承先帝之命入宫，为第八皇女批命。”

    “什么？”她下意识看过去。她是第八女。

    “卦曰：至尊至贵，凤于九天。”

    凤于……九天？

    “若是男子，汝必为皇。”

    司红雨心中忽然急跳如鼓，越来越激烈，她全神贯注听着坤道的话，完全不能思考。

    “吾师告诉先帝，女人的至尊至贵，是皇后之位。”姚星罗发现引起了她的注意，舒展微笑。

    “安平公主有所不知，开国至今十一代，除您之外，没有一个及笄不嫁、老于深宫的公主。”

    “只有您这样的命格，生在皇家，若不早早夭亡，便只能雪藏至死、终生不嫁，或者……嫁给死人。”

    “三年前，崔昭于虎井大胜，向陛下请旨娶您。陛下以为有谋逆之心。”

    “如今敌国求娶，而鬼作异象，京中不宁，风波又起。”

    “阳世不可有人皇，陛下只允……阴间多个鬼帝。”

    湖面吹过来的风冰凉。

    司红雨脑中一片空白。

    姚星罗忽然说：“我却以为，吾师谬矣。”

    她捧着玉瓶，轻声道：“开辟洪荒，日月同辉，阴阳无别，天地有序。”

    “真凤为皇……孰分男女？”

    她整衣冠，双手置于额上，行了一个古怪又庄严的大礼。

    又倏然化鹤，飘然而去。

    有人沿着回廊从另一头走近。

    “安平。”

    信宜公主一身红裙，一边叫她，一边看着天上远去的仙鹤：“什么人和你说话？”

    司红雨将桌案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羽毛藏进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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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了几天不敢发，感觉没人想看这个。

    但是，怎么也改不了。

    这是红雨自己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