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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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采声有个哥哥,叫应禹。应禹不像应采声漂亮,但人很亲切,朋友很多,脑筋也没有比应采声要差。只不过,他是一步步唸上来的,没有跳级,而恰巧和应采声同一届。 应禹唸的是幼教系,有个虽然不顶漂亮,但乖巧柔顺的女朋友;两个人都是学会干部,常常和朋友一起出游。 哥哥偶尔会被老师讨厌,偶尔会讨厌老师,有一点点叛逆,但并不使坏,不特别突出,算起来也是普通人里的优秀才子;应对进退,说话技巧,待人处事,都很好。这样的哥哥在应采声眼里,无疑是正常的,正常得不得了││平凡又美满的生活。 母亲也比较喜欢哥哥,应采声看得出来。 即便被归类在天才,但他并没有因此得到比较好的待遇。天才的另一面,就是被认为是奇怪的,说好听一点,叫特别。母亲和应采声总是有一些距离,和哥哥多少也有,不过因为哥哥的好性子,所以比较不那么严重。 只是,有一道永远翻不过去,也凿不开的墙。 曾几何时,应采声还会说说自己的心事,现在不说了,因为思想被认为是奇怪的。最后进了艺术大学,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搞艺术的总是比较怪,所以这一点怪,似乎又得到了赦免;可一旦用到赦免这个词,就等同于他有毛病。 原本应采声是不觉得自己有毛病的,可久而久之,和哥哥的对比之下,就显得异常了。 应采声喜欢些花花草草,喜欢自然,喜欢书本,喜欢笔墨宣纸,喜欢一个人涂涂抹抹。相对喜欢四处游玩,唱唱歌,喝点小酒的哥哥,应采声被说不怎么像个年轻人,没有甚么青春气息,太孤僻,太早熟。 也许只是哥哥吧,哥哥和自己不一样而已,应采声在小一点的时候是这么想的。直到哥哥带了自己的女朋友回家,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原来,哥哥、哥哥的女朋友,他们的朋友,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继续这个话题后,母亲也说,以前他们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怎么应采声就不一样呢? 应采声说,我喜欢。 母亲说,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奇怪的孩子。 这一句话,清楚地划了一条线,在应采声与哥哥、哥哥的女友、以及母亲之间。 应采声一直不懂为甚么这样就是奇怪,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妨碍到谁,也没有甚么错,但他就是被隔离了。 即使成绩再好,图画得再美,级跳得再多,努力得不让自己睡觉,换来的还是:你怎么就跟哥哥不一样呢? 为甚么他要和哥哥一样呢? 按理说,应采声觉得如此下来,他会痛恨自己的哥哥,但没有。 哥哥一直都是应采声的偶像,从小他们一起玩游戏,应采声没有赢过,再怎么努力,也会被哥哥赢过去。和长辈们招呼寒喧,也是哥哥先开口,应采声看了好几回,才学会说几句。 哥哥从小身边就很多人围绕,说了几句话,所有人都会笑得弯腰,应采声的开口,却会让四周沉默。 应采声一直想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但他怎么样都办不到,只有渐渐地走入自己属于的方向,不再学着哥哥。 因为,他怎么样都赢不过散发光芒的哥哥。 那样好的哥哥,却和应采声说,你还是有比我好的地方,像是画画,你就是天才,不是吗? 应采声那时低着头很久很久,才说,那是因为我花的时间比你多,因为我没有睡觉,如果哥哥你也画,不出三天就赢我了,你才是真的天才。 哥哥说,但是我不喜欢画画啊。 应采声没有再回话,只在心底说,要是你喜欢,我现在就去自杀。如果连唯一一个靠自己拼死拼活努力到现在的东西,也被哥哥超越,那他活着根本没半点意思。 周遭的人都认为应采声是天才,但应采声从来不觉得,他是努力的天才,他只努力,靠努力达到这样,哥哥才是天才,哥哥才是。 永远永远都在他的前面,而他永远在哥哥的影子底下。 □ 崔河是学生辅导中心的实习諮商心理师。 这天,他听了应采声关于自己,和哥哥的事情,很意外地发现,应采声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样;也是第一次,听见应采声说了这么多话。 「我想先问问你,在接受这段谈话之前,你填的资料里,想来这边的理由是『我有病』,你为甚么会这么觉得?」 「那个啊?我随便写的,我想找你说话。」应采声耸耸肩,眼神飘向一边,语气听来不在乎,手却不自觉挠了挠后颈。 「是这样吗?」崔河觉得应采声没有把话说完。 「你和我哥哥有点像……」应采声十指交叉靠上唇边,手肘叩到桌面,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崔河。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是考虑着说或不说。 崔河吞了吞口水,想起上星期牵住自己的那隻手,应采声的手。指头细细长长,没甚么力量,白白冷冷,柔柔嫩嫩,有点接近女孩子的手,但更为骨感,扣住的时候,指节有一点痛。应采声画工笔画的时候,用的就是那隻手。那样细腻,难怪能够把图画得这么美。 「是指五官吗?还是其他?」 「你们都有光芒。」 应采声说完这句,闔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抬头看了看崔河身后的时鐘,才又开口: 「一个小时了,我先离开好了。」 在学校的諮商时间规定,一个星期只有一小时。崔河觉得这个时间对付其他人绰绰有馀,但面对应采声嫌不够,正要进入核心,又打住。下面还有学生,所以也没办法再拖,崔河只得招呼应采声离开。 得找机会问清楚那一句『我有病』的意思才可以。崔河心底暗想。 来到这里的人,多半是要寻求帮助的,虽然应采声嘴上说是来玩玩的,但想必不是那么一回事。 得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