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
接近
起航出发的那天,天气不够美好,雨下得十分突然。潮湿的空气令燕燕感到疲乏,阴沉的天色与低气压令她懒于行走,所以她没有答应带着一大堆伙伴的香克斯的邀请,而是选择了趁人少时独自上船。 海上起雾,海平线变得模糊不清,也没有什么可观看的景色,她便打算直接回房间休息。这时,不远处的贝克曼看见她就站在船侧板旁边,穿着一条束腰的红裙子,似乎在眺望海平线。 在朦胧的海雾的作用下,她微眯起那双黑眼睛,美如绸缎厚如云的黑发正随风飘起,从远处看,简直就像是一张反着珍珠光泽的大黑布在空中如波浪般飘荡。耀眼的黑发甚至让贝克曼觉得眼睛被闪到了。他看着那一片连绵如玉绳的细雨以及纷纷扬扬的雨幕中她那隐约的轮廓,看着她的红色长裙在浪漫的雨声中轻轻飘动,感觉自己的舌头被一团热火灼烧着,眼睛被神秘的魔力牵引着。 他顺从着这股魔力,朝她走了过去,并且,为了将舌头从这股热火中解脱,他试着开口邀请她在船板上走一走。 燕燕冷淡地看着他,拒绝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有点事。” 贝克曼坦然回答:“没事,那我下次再来约你,你先忙你自己的。” 燕燕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你……” 他冲她微笑道:“去吧。这雨应该马上就会下大了,你小心点,少吹点风。” 燕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才迈出了踌躇的步伐,离开了这里。贝克曼在她离开后,才从兜里掏出烟来,慢条斯理地点燃它。然而,当他透过面前这飘起的尼古丁之雾看去时,却发现燕燕径直走向了另一头的本乡。在这层仿佛加了模糊滤镜的烟雾的遮掩下,他看着燕燕面露虚弱,而本乡则牵起了她的手,带她走入了医疗室。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贝克曼想不明白,在他的印象中,这两人没有相处过呀? 医疗室中,燕燕慵懒地半卧在床上,手掌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解释说:“就是头晕,使不上力气,太阳xue一直在跳……” “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晕船的人了。”本乡似笑非笑地评价道。虽说是在挖苦她,但他并没有停下配药的动作。 “我第一次坐船。”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 “那你怎么当记者的?” “以前没走出过本部,本部就建在我住的地方,我当然是走路去当记者啊。” “行吧,你牛。”本乡将药端给她,“晕船就别到处走了,吃了药后好好休息,卫生纸和垃圾篓我都放在这边了,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我不想过去吃饭。” “不吃饭怎么行呢?” “不是不吃饭啦,是不想过去。” “你是在对我撒娇吗?” “对啊,你看,我只想躺在这里休息,不想走动,而且我不喜欢热闹的环境,不是很懂社交。我适应不了你们的氛围,对于我来说,太过于沸腾了。” “好吧,大小姐,我等会儿把饭给你端来。” “还有,可以把这张床搬过去一点儿吗?面对窗户最好,现在天气很阴凉,吹一点风我觉得挺舒服的。” “可以,你躺在那儿别动。” “本乡,你对我真好!” 燕燕.班奈特的声音就像是一片片金子往他的脑门上飞,砸得他七窍没了五窍,像个暴发户似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一脸阴沉地走过去,两片薄唇抿得像紧绷的绳子,看上去甚至有点像在生气,可内心却激动得仿佛在跳舞一般。 他伸展双臂,把这架只能刚好让燕燕睡下的窄床轻而易举地抱起,将其挪到门边,感觉自己像在捧着手心的豌豆公主,像在捧一颗明珠,轻松在于公主或者说明珠的重量之小,紧张在于其天下无双的易碎与脆弱。 走出医疗室,前往围聚着伙伴们的饭桌时,他听到了大家在讨论某个神秘的群岛,上面的居民拥有棕色的皮肤和高大的骨架,群岛以北四海里的地方躺着一艘上世纪的巨大沉船,船上载有五千多亿纯金钱币还有宝石。 这类关于藏宝的消息他早已见惯不惯,偶尔也会跟着大伙儿激动一把,但激动的原因无非是身为海贼那骨子里对神秘的闪光物品的占夺欲。这次,爱情的疯狂魔力代替了单纯的对物品的占夺欲,激起了他寻找并打捞这笔宝藏的渴求,为的是能让燕燕.班奈特在富丽堂皇、金光璀璨的宝池中静静地躺着,然后他就等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些珠宝金块比下去,让它们都黯淡无光,并在这之后对他微微一笑,用那精灵般动听的声音说:本乡,你对我真好! 是的,她听从了那晚散步时他的建议,不再对他使用敬称,而是亲切地直呼其名。 在饭桌上,贝克曼提到了燕燕.班奈特,并说她在船板上对他甩了脸色,冷淡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本乡听了,瞬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本乡觉得,燕燕在刚认识的那阵子确实像个冰山美人,但只要越过了敬语这道门槛后,她的态度就会从冷淡变为热情,从拒绝变为依赖,从排斥变为撒娇——证据就是,在那次散步之前,本乡和她也是陌生人的关系,可仅仅只过了那一晚,她就能躺在床上对他撒娇了。 贝克曼注意到了他窃笑的微表情,便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处理好和她的关系的?大伙儿都没有看到过你出手啊,怎么就成了呢?” “什么成不成的,别胡说,目前只是朋友关系而已。”本乡诚实地回答,“她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刁蛮大小姐,很容易就能成为朋友了。”’ “可是她直接一口回绝。”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因为之前你抽过烟,她对你第一印象不好吧,不沾烟酒的人一般就是看到这些就有点反感的。反正就是努力约吧,约到了,聊上两句,以后就好说了。” “你也抽烟啊。” 本乡从衣兜里拿出一根香烟,也不点燃它,就用两根手指捻着,显摆一样在他面前晃悠:“但是我目前没有表现出来啊,傻瓜!” 贝克曼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众人皆发笑。有极少人没有融入这个其乐融融的氛围,莱姆琼斯便是其中一员。他刚想发作,旁边的朋友就拉住他,强迫他坐下,劝道:“大家都开心着呢,你忍着点,别破坏气氛嘛,有什么不爽的就对我说吧。” 莱姆琼斯听了朋友的建议,选择了坐下来,在仅限于这一桌的范围内发泄自己的想法:他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他只是一视同仁地对所有给红团脸色看的人不爽,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跟一个平凡的小记者斤斤计较,好像太小气了,这让他觉得矛盾而郁闷。 另一边,燕燕.班奈特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着自外面传来的谈话声。她不会做出什么动作,因为她知道这些大海贼都有一些超人般的非她所能想象的能力,做出明显的偷听动作很容易被怀疑——他们会有隔着房间也知晓另一头情况的能力吗?她不太清楚,但她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本乡帮她把床搬到了通风处,门口这边也离吃饭的地方比较近,这群不拘小节的汉子嗓门也足够大,她是能听到好多消息的。就这样,她假装着闭目养神,实则仔细接收隔壁传来的谈话声。她得知,坊间正流传着塔托索群岛以北的地方沉有宝船,红团正准备前往去寻宝。这个位置偏僻了些,最近的一家海军基地也各有许多海里,开快船也得好几天。不知道现在传消息给战国还来得及吗? 燕燕翻下床,拿出纸笔,开始书写文章。 晚饭结束后不久,船长香克斯推门而入,邀请她来参加宴会,叫她不要这么见外,和大家打成一块儿后就会发现宴会很好玩。 燕燕微笑着回答道:“我现在正在灵感爆发的时候呢。” “灵感?”香克斯像听到什么好玩儿的活动一般,好奇地凑了过来,“我来瞅瞅!” “在记录今天在船上的经历,”她把稿子递给了他,“描写每个船员的过程真的很有趣。” “那你就一起来玩嘛,更加身临其境,不是吗?” “或许是职业习惯和性格原因吧,我还是更适合做个旁观者。” “好可惜。”他叹了一口气。而实际上,这个动作非常轻松而潇洒,并没有埋怨和叹惜的意思在。“不过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开心就好!” “嗯!”她笑眯起眼睛,点头。 “我看看……”香克斯摊开她的手稿,大致地浏览了一番,“才这么一会儿,就码了这么多字了,看不出你细手细脚的,还挺能写。” “这只是初稿。” 香克斯的眼球在缓慢地上下左右游移。他的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不是那么精神,这让燕燕很难判断他是否在认真地阅读内容。不过,就算他认真阅读,也只会以为是一篇普通的实地考察记录,她在这篇文章里藏的暗号和打碎的信息碎片很多,除了她以外只有战国才看得懂。面对这种情况,她只需要保持自然大方的姿态就好了。 “写得很好,你以后一定会成为知名的新闻体作者的。”香克斯给出了一个很笼统的评价,把稿子还给了她。 “成为知名人物?这对我来说是奢求,我还是踏踏实实地完成工作,领一些工资就满足了。” 香克斯好笑地盯着她:“你不想驰名四海吗?” “驰名有什么好处吗?” “咦?为什么要这么问?谁都这么希望!怎么会有人甘于平庸呢?” “是吗?可我自认本身就应该是平庸的命运。我的性格很平庸,我的实力甚至连平庸也算不上,我只需要把我可以得到的、应该得到的东西抓住,然后在这个危险的时代明哲保身,就满足了。我现在拼命工作,赚够了钱,就辞职,去潇洒而安全地度过余生。” “也就是说,你的人生计划就是上班工作,然后退休结婚咯?” “嗯!”她点头,随后又忽然面露哀愁,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船长,我这样会不会很没有出息呢?” “其实也是可以有点其他追求的。” “可是,我只想做个家庭主妇……” “这又有何不可?”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为此纠结,“人各有志,强迫你像我这样生活,或者强迫我像你追求的那样生活,两种都是不自由的,不是吗?” 她舒展眉头,微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感觉啊,这个时代真是个造就能人的时代,人人都胸怀大志,激流勇进,有一腔热血和一堆追求,只有我这种咸鱼格格不入,所以我从来都不敢将这些真心话讲出来。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船长,总觉得像春风拂面,心里很有安全感,就坦白了……” 他哈哈一笑:“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啰!证明今天我们两个的运气都好,你释放了心里的压力,我也听到了来自一位可爱姑娘的倾诉,咱们这叫双赢。” “我才该谢谢你,你刚才说的话太对了。我一直认为,真正的自由应该是尊重彼此的选择,而不是强行让不适合这条道路的人走上这条路。这世上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当大家都对多样性报以客观尊重的态度时,真正的自由才能实现。” “有道理!”香克斯不禁鼓起掌来,“看,你完全不用自比平庸嘛,我觉得你是有些大智慧在的,一些整天把自由挂在嘴上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参悟你说的这个道理。你有你的出色之处。” “谢谢船长,我好开心!看来今晚能做个美梦了。” “已经在考虑做梦的内容了吗?”他笑道,“那就晚安吧。” “晚安,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