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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大象(番外一 讨厌)

    曾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千与千寻》

    连环杀人案是于第二年春天结案的。周副队出力不小,从最开始锁定嫌疑人到解开所有疑点几乎都是周副队一人亲历亲为。

    当初他把简隋林确认为嫌疑人的时候,还遇到不少质疑的声音,比如说简隋林并不是警务人员,没有权限翻阅性侵他人这种记录。再比如说,简隋林并未涉足过医学相关领域,做不到一刀毙命这么精准。这些疑惑,也是周副队找到对应的证据反驳了这些质疑的声音。

    他先是找到了邵群,得到了邵群的首肯后再一次彻查了全局权限记录,这一次涵盖面儿之广,甚至广到了赵局。结果不言而喻,他们果然在赵局的权限记录里翻出了几个月前查询过的踪迹。当然,没人相信赵局会是警队的内鬼,这个已经临近退休、家庭生活和睦幸福到对谁都和颜悦色的老头没有动机也完成不了这桩连环凶案。

    不过既然已经查到了赵局这里,赵局就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经过赵局努力回忆,最后终于回忆出某一时刻,曾经当着两个警队外人的面输入过密码。而这两个外人其中之一,正是简隋林。

    而另一项质疑,解决的显得快了许多。周副队从简隋林家中调阅出大量的关于人体学的书籍,更从他所有的网购记录里翻阅出了他通过某种渠道购买迷药的记录。

    铁证如山,如此有利的证据面前,简隋林就是凶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不过由于简隋林已经死亡,无法提出公诉,又需要做大量保密措施,案子拖拖拉拉了几个月才正式结案。

    彼时,简隋英已经彻底不再过问这桩案子了,而是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其他案件,以及自己人格分裂的治疗中。

    为了今后工作考虑,简隋英的治疗依旧是秘密进行的,算是参与了一部分谋划的李文逊理所应当成医生的最好人选。经历了几个月的人格融合,简隋英病症中的分离性遗忘已经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突出的表现就是他已经能回忆起另一个简隋英做过事的细枝末节。这也证明着,这两个人格已经得到大幅度融合。

    不过令简隋英苦恼的是,他依旧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邵群的始末,甚至连一点儿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没有。对此,李文逊给出的解释是,这段记忆也许并不属于简隋英的这个人格,所以即便是两个人格融合了也没有记起来。

    这个结论是简隋英和邵群都不能接受的,尤其是邵群。他费尽心力想让简隋英的两个人格融合,如今都做到了,可李文逊却告诉他,简隋英体内可能有潜在的第三个人格,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是说他体内有潜在的第三个人格。”李文逊推了推眼镜无耐道。“他没有第三个人格的征兆。还有,明明是我和隋英单独治疗,为什么你每次都在,而且一定要进诊疗室。”

    “家属陪同。”邵群大剌剌坐在沙发上理直气壮的说。说完不待李文逊反驳又快速问道。“就是说,他应该没有第三个人格,那为什么你说这段记忆不属于之前存在的副人格呢?”

    “属于主人格呗,只是被局限性遗忘了。那段时间应该是隋英母亲……”李文逊说着轻咳一声,打量了一下简隋英的表情,见并无异常才继续道。“隋英母亲去世。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第一次遭受过巨大打击,从而产生人格分裂的前兆。来过这么多次,你们也都有所了解,之所以会人格分裂,除却生物学原因,最大发生的原因就是外部的刺激。主人格遭受过巨大打击后无法面对,从而在体内‘创造’了另一个人,由另一个来承担。你们所认识的那个副人格的隋英,俨然是只承担了被……的经历。而遭受打击的另一段记忆是在隋英14岁,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主人格。”

    “但是我想不起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沉默许久的简隋英重重的闭上了眼睛。那段记忆是他真正意义上和邵群的相识,可他却忘记了,而且不是由于副人格才忘记,而是源于他本身无法记起来。

    “没关系。”邵群突然毫无征兆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简隋英的身侧,倾身过去紧贴着简隋英。“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用刻意去想,而且那也不算特别美好的记忆。毕竟那时候,你表现的还是挺讨厌我的,想不起来也无关紧要。”

    简隋英一愣,茫然的眨了眨眼。邵群曾经和他说过,那段也许算不上什么美好的记忆,可是第一次提起讨厌。所以第一次见面儿,他是讨厌邵群的吗?想了想,简隋英抬起手,安慰一样拍了拍邵群的肩。“讨厌不讨厌的……一个人说的也不算吧。不过就算是真的讨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早没了,以后不讨厌就得了。”

    “说的也是。”邵群释然的耸了耸肩“现在喜欢就好。”

    “咳咳。麻烦患者和患者家属注意点儿。”这两人聊的痛快,倒是忘了这里是李文逊的诊疗室,还有李文逊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他们面前。闻言不自然的分开了些许,继续听着李文逊的絮叨。在李文逊的絮叨里,简隋英之所以会忘了这段记忆,是对过去一些遭遇的无法释怀,等他彻底放下了自然而然也就能想起来了,不需要特别着急。

    李文逊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证明他再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只能等李文逊说的真正释怀那一天自己想起来。不过他到底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简隋英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对现在的日子还是很满意的。

    工作没什么困扰,生活无忧,加之他现在也不是独身一人,而是有了一个相依相伴的爱人共同生活。不过既然是潜意识的问题,简隋英也没法勉强,治疗结束后便和邵群回到了家里。

    这几个月他们的家里变化挺大的,家里多是不只是邵群一个人的日用品和衣物,更是多了一个人的生活气息,从而使得一栋房子不止是一个休憩的居所,而是一个家。

    这不,刚刚回到家,邵群就把路上买回来的晚餐摆到了餐桌上招呼着简隋英快点儿洗手过来吃饭。餐桌旁的邵群和平时工作时的他有很大的区别,褪去了一些锋芒,多了一些慵懒,显得很是惬意放松的样子。

    简隋英看着邵群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衫从容的吹着口哨慢悠悠给两人倒酒,又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笑了。

    “傻笑什么呢。”邵群一脸疑惑的把杯子放下,伸出头摸了摸简隋英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道。“不是想着阿文那小子跟你说什么释怀不释怀的事儿吧。别听他的,他总这样,神神叨叨的,庸医一个,没准儿是治不了随便编的理由呢。现在日子过的不是挺好的吗,哪有什么释怀不了的。”

    “是挺好的。”简隋英点点头端起酒杯,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邵群略显担忧的双眸中。酒醇香的味道蔓延在舌尖,简隋英不由自主的又笑了。是啊,现在的生活已经这么满足了,他所求的一切也都近在咫尺,只要一抬手就能真真实实的触碰到,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当晚,简隋英久违的再次做起了梦,不过这次梦中没有再出现那些光怪陆离的怪兽,也没有另他觉得不适的镜子。在梦中,他似乎是回到了时候,从身上黑色的衣服以及腕上那块黑布来判断,大抵是他母亲去世的那一段时间。

    14岁的他穿着丧服站在二楼的台阶上,冷漠的看着简东远对前来吊唁的人惺惺作态,表演那段假的不能再假的丧妻之痛。稍微对简家有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妻子死亡的真相,简隋英只觉得简东远这番表演着实令人作呕。可惜当事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只认为自己演技精湛,已然足够骗到所有人,唯一令他不满的是,大儿子并不配合。

    于是在另一家人前来的时候,简东远直接把简隋英从楼梯上拉了下来,试图让简隋英也加入到这场表演中。

    这次来的是邵家的人,邵将军因为公务原因并没有亲自出面,但为彰显对李蔚兰所代表的李家以及简家的尊重,让自己的大女儿邵雯带着小儿子前来。

    简东远出轨对邵家来说不是个秘密,不过通晓人情世故的邵雯并没有揭穿,大方得体的对简家目前的当家人展示了惋惜和痛心。年纪尚小的邵群俨然没有邵雯这样的涵养,他径直掠过了惺惺作态的简东远,成为众多前来吊唁的人之中唯一一个站到简隋英身边儿对他说“节哀。”的人。

    邵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许是真的看不惯那个中年男人的虚伪。许是,这一刻他对同样失去的母亲产生了共情的心里。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好奇,因为的失去母亲的时候尚且连句人话都说不完整,只会哭泣,并不能懂得失去母亲的痛苦。而他面前的这个始终仰着头的桀骜少年,却是真真实实的体会到了母亲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痛苦,所以他会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可惜他并没有从简隋英身上得到了一个答案,简隋英甚至没有回应他那句“节哀。”而是短暂的瞟了他一眼后直接离开了大厅。

    “什么嘛,怎么这样。”邵群嘴里抱怨着,身体却情不自禁的追了出去。简隋英走的并不算快,邵群始终不前不后的跟着他,直到简隋英在后花园处的花丛里停下脚步默默的蹲了下去,邵群才再次上前拍了拍简隋英的肩。

    简隋英实在不理解这个奇怪的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只觉得异常烦躁,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让他烦透了,虚伪,惺惺作态似乎成了这个家里的代名词,这哪儿像一个正常的家庭。现在这个家里唯一真实的母亲也不在了,他也不想配合这家人演戏,直接拍开了邵群的手高声道。“干嘛跟着我!”

    “不知道。”邵群学着简隋英的样子也蹲了下去实话实说道。“可能是感觉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吧。也可能觉得咱们俩个差不多?我也说不清,想跟就跟了。”

    “想跟就跟,你以为你是谁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简隋英不耐的一下一下揪着花丛的花说道。

    “邵群啊。”邵群挑着眉道。

    “啊?”

    “我的名字,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是邵群。”邵群说着从简隋英手里夺过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塞了回去。“诺,还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不能的。就比如说现在,你要是想哭,哭就行了,管他们那么多干嘛。”

    “谁想哭了。”简隋英把邵群塞给他的花丢到一边立即反驳道。“我没有。”不过再说话的时候,简隋英的鼻音俨然重了许多。

    “行吧行吧行吧。”邵群默默的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既然你不想哭,那就笑,想怎么笑就笑,嘲笑啊,耻笑啊也都行。”

    “你到底是谁啊。”简隋英终于抬起演,沉默的望向邵群。“从哪冒出来的。”

    “邵群啊。刚才说过了。”邵群慢吞吞的说。“我妈肚子里冒出来的,还想问什么?”

    “……”

    “没问题了吗?没问题那你自己在这儿哭着?不对,是笑着?或者边哭边笑?都无所谓了。反正,你要是愿意,也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人又不能管你一辈子,理他们干嘛。当然,要是想我在这儿看你哭笑也行。谁让我说了,咱俩差不多,陪你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谁用你陪啊!”简隋英随意抹了一把眼睛高声说。“我跟你也不一样!没有一点儿像的!而且,我讨厌你!讨厌死了!快点儿走,别在我面前呆着!”

    “好吧。”沉默了一会儿,邵群点点头,缓缓道。“能说出讨厌也算是做了你想做的事。精神头还不错,那我就走了。”

    果然,一会儿就只是一会儿,有什么用呢。简隋英看着邵群离开的背影沉默的想。“果然挺讨厌的。不对,是讨厌死了。”

    只是恰巧遇到的人而已,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只是唯一一个在这种场合上关心他的人而已,只是……说会陪他一会儿的人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又一支从花丛中摘下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简隋英的手中被揉成一团。

    简隋英捏着手里的花汁轻声告诉自己。别去在意,别去想。他就是一个特别讨厌的人,真的很讨厌。讨厌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儿,讨厌他只带给他一瞬间的慰藉,讨厌他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最讨厌的是,他告诉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知道这有多难吗。

    “等着吧。”简隋英把那团揉皱了的花扔到了花丛里,郑重的说。“我一定会变成他说的那种想做什么都随自己心意的人。”

    梦醒了,可简隋英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梦,而是他丢掉的真实的那段记忆。如今已经全部找了回来。

    简隋英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到了正躺在他身边儿熟睡的邵群的脸上,轻笑出声,一旁的邵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摸索着牵住了简隋英的手,虽然意识不清醒,但嘴里情不自禁的嘟囔道。“隋英,做噩梦了吗?我在。”

    “没有。”简隋英默默闭上了眼睛握紧了邵群的手轻声回答道,随后感觉邵群慢慢放松了拉着他的力气重新回到了睡梦中。

    “确实挺好的。”简隋英想,这次他是真的释然了。原来,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拉住过他了,还给了所有他期待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