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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白天,谈时边和季见予、沃寒露约在咖啡店,把课题研究很多细节问题确定下来了,“基于纽结理论的绳带物理模型构建”并不简单,教研组老师听到他们要搞这个课题时,脸色为难。 首先,这不仅涉及到物理知识素养的问题,还要结合平面几何和微积分方法,这对于高中生来说,明显超纲。 可两人坚持,老师也没再说什么,毕竟课题领头羊是拿下IPhO金牌的天才少年,单论知识能力,整个教研组的老师都比不上季见予是事实。 年轻人喜欢挑战,他们能做的就是放手,毕竟如果有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整合体现在文章里,是给三中添光,证明他们并不是一味压榨学生死磕试题——培养不出富有创造力、创新思维的高材生。 下午四点,几人散了,毕竟是过节,都要回家吃饭的。 除了季见予。 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说要去和女朋友约会。 刚进行过高强度脑力活动,季见予整个人越发神采奕奕,沃寒露笑话他是恋爱脑,“苏冷昨天都替你把生日过了,难得回家,未必有时间陪你约会。” 季见予笑意极其浅淡,一双黑亮眼睛里眸光璀璨不动,薄唇懒得动似的只小幅度振了几下,话却是极其强势笃定的。 “那我就把她抓出来。” …… 沃寒露和谈时边同乘了一段地铁,路上有女生拍了谈时边照片并以分享为由要加微信。 谈时边没什么表情,要求把照片删除,说她侵犯肖像权了,末了还提醒一句:“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把它发布到网上。” 女孩气呼呼当着他把照片删干净,还骂了他一句“傻逼”,大概是没想到青春洋溢的少年不是“钓鱼佬”,太死板无趣。 临走前她看了眼沃寒露,流露出一点佩服,一点同情。 沃寒露吐了吐舌头,笑笑:“你比季见予还狠。” 谈时边低头看到家里催个不停的来电,心头一阵烦躁,到了换乘站,匆匆和沃寒露说了句“先走了”就迈开步伐很快湮没在汹涌人潮里。 过了两站,终于有空座,沃寒露抓紧时机过去坐下,即使旁边是被谈时边拒绝过的那个女孩,也丝毫不觉尴尬。 “美女,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沃寒露捧着手机,挑了挑眉,“脸的杀伤力太大。” 对方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心有灵犀似的,“也是,丑男也自大又装逼,喜欢说教,不如找个帅哥还能赏心悦目。” * 谈时边紧赶慢赶,在谈家习惯开饭的时间前准点归位。他知道今天家里有客人,其实是故意在路上拖沓了点时间。 谈靖天和隋姗两夫妇四年前资助了一个女学生上大学,人是在隋姗老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对方家境实惨,母亲早亡,父亲再娶后她被就被送去和远方亲戚生活。高三那年险些被猥.亵后把人砸伤逃了出来,对方要告她,闹到学校,校长实在觉得这个女孩子可怜,就介绍给了到乡镇寻找资助对象的隋姗。 后来隋姗出资打赢了那场官司,让女孩得以顺利完成高中学业。女孩也不负众望,考上了重点大学。 在大学里,女孩成绩优异,方方面面一骑绝尘,可今年毕业,没有读研打算,打算年底和大学期间结识的一个富二代领证。 谈时边很看不起这样的人,觉得自己父母的资助毫无意义,一片真心喂了狗。 隋姗知道儿子有想法,前一晚已经做过思想工作,“我们给予她最基础的经济支撑,该做的事都做了,问心无愧,人生毕竟是她自己的,不能说我们曾给她钱就有资格指手画脚。” 谈时边觉得头疼,讥笑一声:“你们还真是老好人做惯,只感动自己罢了。” 家里倒也不算热闹,只是灯开得比平常亮些。一进门,谈时边弯腰换鞋,看到玄关鞋柜边角整整齐齐摆有两双鞋子。 一双是皮靴,很有女人韵味,另一双是发黄的白球鞋,在一尘不染的空间里,突兀又醒目。 谈时边所有动作定住,眼球一点点胀痛,心跳顶着胸口狂跳两下,紧接着听到说话声如海潮挪移,从客厅路过玄关。 隋姗声线柔婉:“这就是我儿子了,小礼你刚说,你meimei也在三中?” 火光电石间,谈时边猛地抬头,觉得吊顶饱和度很高的灯光一暗,他的视野都跟着变窄。 站在一起的三个女人,不同年龄、不同气质,让人迷乱。 可永恒不变的,是那抹永远躲藏在背光里的纤弱身影,眉眼间的怯生、羞涩如初,缩成一团像草丛里的兔子,只露出一丛毛茸茸的洁白,惶惶地抖,自以为藏匿得好,其实早成了猎物。 谈时边唇边无声扬起不可捕捉的笑,缓缓站直身体,以主人的姿态,终于可以在他的地盘目光如炬看她。 来别人家做客,李尤尖身上终于不再是丑校服套在烂口的秋衣外面,她今天穿白色卫衣,浅色牛仔裤,马尾似乎扎得比平时在学校更高更紧,一张透净脸蛋的柔美线条越发清晰。 “边边,来,这就是你小礼jiejie,噢,这是她表妹,李尤尖对吧?”隋姗这几年记忆不行,有些懊恼,转脸和善笑着确认了一下。 谈时边皱了皱眉,对隋女士从小到大喊的乳名更不满了。 但他步伐稳健,换了只手拿外套,走上前平平淡淡颔首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李尤尖不妨隋姗突然和自己说话,脸要滴出血来,倾身小声嗫嚅:“是的,阿姨。” 她声音都是抖的,整个喉咙塞了团火,偏偏手脚是湃骨的凉,心脏过了最初那阵狂躁毫无章法地跳,随着呼吸变孱弱。 在别人家里,出于礼貌,不想给表姐丢脸,她鼓起勇气直视晚归的小主人。 他还是这么骄骄不群,卓越五官是不容侵犯的冷峻。 那句“你好,谈班长”被咽了回去。 或许,他就没有要和她相认的打算。 只一秒,李尤尖触电般收回了朦胧的视线,眼眶子直发酸,昏沉脑袋被高阔处的房檐压到一般,背脊止不住低了再低。 她只是被资助者的meimei,为了答谢对方,并且带着一丝羞耻的愧疚,中秋节来叨扰别人。 谈时边怎么都看不清她垂下碎发里的一双眼睛,目光一点点暗下来。 隋姗当李尤尖害羞,甚至没听清她那句“是的,阿姨”,笑着示意吕繁礼照顾好meimei就先朝厨房走去了。 吕繁礼安抚似拍了拍尖尖的手,一闪而过为难,突然有些后悔把人带来。 “走吧,我们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李尤尖点点头,正要走,余光压过来一道影子,还有带着寒气的皂香。她耳朵被堵住一般,穿不惯的拖鞋突然打架,整个人晃了一下。 谈时边抬手扶住了她,深看几秒。 “小心。” 说完就上楼了。 开饭时,谈时边才下楼,他换了件短袖,整个人清爽单薄。 “我爸呢?” “医院临时有全员大会诊,不用等他了。” 隋姗招呼客人动筷,李尤尖等着表姐,吕繁礼也拘束,生怕气氛冷却,主动提及一句:“谈伯伯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忙,伯母是不是习惯了。” “不习惯能怎样,当初你高考,我就担心你学医,谁知道……”隋姗有些无奈睨她一眼,“但其实女孩子学医也好,稳定,至少不用再求人。” 吕繁礼脸有些热,无意识抠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隋姗主动开口:“你谈伯伯是很支持你学医的,想着将来你在这一行,我们也还能帮上点忙。” “伯母,我很抱歉。” 李尤尖一颗心揪成各种形状,呆呆看向突然哽咽的表姐。起初,她也不理解吕繁礼,为什么没有继续追逐学医的梦想。或许,表姐是不想永无止尽陷入要背靠谈家的困境。 可最后,吕繁礼只是告诉她:对方希望快点结婚。 这四年,李尤尖知道他们很相爱,但懵懂的她还是不懂,爱情的力量有这么伟大吗?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学业、梦想、前途,真的值得吗。 可她知道,表姐只是渴望一个家庭。 只有爱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席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谈时边都没预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隋姗放下汤勺,叹了口气,“小礼,人生是自己的,我和你谈伯伯,已经做了我们可以做的全部,至于你要如何选择,那是你该对自己负的责。这句道歉,伯母只希望未来你不要对自己说。” 起初的隋姗,有过震怒和失望,最后还是谈靖天开导她:“小礼这孩子,从小缺爱,又差点经历过那种事,其实我们该高兴,她能遇到一个让她打开心扉认真去爱的男人。她的世界,我们无法领悟,不会知道她对于一个圆满家庭的渴望。爱情和工作机遇一样,可遇不可求。就让她把握吧,今时今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将来就算后悔……痛就痛一点吧,谁不是在不断尝试和受伤中摸索过完这一生。” 这顿饭吃到最后,临走前,吕繁礼朝隋姗真诚鞠了一躬。 谈时边在门里面,插着兜,冷淡旁观。吕繁礼身后那个女孩,倒是呆呆的不动了,风把她的马尾搅得凌乱,有那么一瞬间,衬得她眼底水光比月色更清冷寂寥。 她这么用功好学,是不是也会看不起她表姐的选择。 遥遥注视的这一眼,让谈时边记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