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赴宴

    自那晚以后陈北再也没在这栋房子出现过。

    段誉铭觉得他被抛弃了，又掉进了“什么时候会被卖掉”的惴惴不安之中。

    他在这里已经住得久了，已经摸索出每隔十五天巡逻兵会大换班一次的规律。也发现了陈北生活上的小秘密，比如她喜欢松林的味道，她的沐浴露、家里的熏香都是这个味道。她走了，可是她的气息还在。

    一方天空看得久了难免陷入坐井观天的姿态，日子开始变得沉闷枯燥起来。段誉铭心想要不学点缅甸语算了，这样还能跟人聊聊天。

    可是当他刚准备大展宏图就被人打断了，不过，这个人不是陈北。来的人是吞钦。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陈北需要他做事。

    “下周二明董事长邀请老大吃饭，老大要你去把这张请柬在宴会上给米南玛夫人。”吞钦对段誉铭说道。他对段誉铭没什么好感，所以并没有对他用尊称。

    段誉铭接过信封和米南玛的照片，米白色的信封的边缘是黄色的花边，信封正反面都点缀了几朵黄色的小花。信封没有封口，段誉铭也没有客气拿出来看了。卡片是硬纸，上面印了装饰的暗纹。他看不懂缅文的内容，让他唯一感觉到熟悉的、鲜活的是末尾的落款——

    这是陈北的亲笔签名。她的字很好看，笔迹刚劲有力，就像她的人、她的味道一样。寒松，他想到这个比喻。

    他闻了闻，又笑了，果真是这个味道。他又发现了她的一个标志，他心里掠过一丝窃喜。

    “为什么让我去？”他问道。

    “米南玛夫人喜欢小白脸。老大说你去她才会收下。”吞钦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却带了一丝不屑，“老大吩咐了，你只要给她就行，不要做一些画蛇添足的动作。”

    听到这个吩咐的段誉铭气得差点把信封捏碎。想到陈北对他的评价，段誉铭觉得这是又在骂他出卖色相，又在骂他技术太差。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不过他很快回到理智中来，开始思考陈北让他去的目的。

    明氏集团是目前正控制着果敢，明雄是目前的董事长，陈北与之交好，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陈北赴会，本就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米南玛，缅甸本土人，她的丈夫本来是勒蓬，就是陈北另一个死对头颂帕的哥哥。勒蓬对外宣称的是心脏病突发死亡，但是据说勒蓬与颂帕兄弟不睦已久，勒蓬这次暴毙与颂帕是否有关，外界一直传得沸沸扬扬。米南玛的娘家是军火商，丈夫去世后，自己回了娘家做起了军火生意。他看了看米南玛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四五十岁，有点发福，脸上有很明显的整容痕迹，一看就是富婆。这也是个厉害的女人，目前金三角的军火生意，一半都要经过她手。难道陈北要向她买军火，还是她也要在军火生意中掺和一脚？

    这次宴会，看似稀松平常，其实信息颇多。段誉铭不知道陈北对自己有多少了解，但陈北让他这个外国警察参与这种事情肯定是要冒两方面的危险。无论是他掌握了金三角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这里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会让陈北进入进退两难的困境。除非陈北自己本身遇到比这更大的麻烦。

    段誉铭清楚，这次陈北并不是命令，而是一次交易。他替她办事，她给他与外界交流的机会。要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理出一张网络，才是突破他目前自身困境的关键。陈北给他建的金丝笼固然安全，但是鸟儿最终的故乡是森林。她真的舍得放他走吗？

    下周二很快就来临。早饭后，还是吞钦带人来接他。他怀疑她是不是把他这条线托付给了吞钦。铁棍梳着油头也来了，段誉铭很讨厌他，毕竟人不会对强暴自己的男人有什么好感，况且他外号的源头也不是什么好的场面。铁棍仍然很客气，他拿出黑色缎带准备给段誉铭蒙上。这次的蒙眼带材质都好了不少，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段誉铭心里骂道。

    “阿斌，确定不用给他蒙个头套？”吞钦在旁边质疑到。段誉铭终于知道了铁棍的名字。

    而阿斌这边在偷偷扯吞钦的衣角，小声道：“你怎么说话的？他现在可是老大身边的红人，说不定要成为我们的姐夫。”

    段誉铭听到“姐夫”这个称呼差点要喷出来，有种“女土匪的压寨相公”的既视感。不过这个位置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敌人干不掉陈北，就会把矛头指向她身边的人；况且陈北本身也不是什么会相夫教子的人，她不喜欢了，就会扔掉。扔掉，扔到猪圈里喂猪，他想到陈北的威胁身上一寒，不知道有多少个“姐夫”已经成了猪口丧生。

    他最后还是只绑了蒙眼带上了车，一路颠簸之后，他被领到一个房间。里面有男有女很多人，拉着他从头到脚打扮了遍。不仅给他理了个头发，还给他化了点淡妆，让他穿了套西装。当然，其中杂七杂八的工序对于他一个直男来说他也不清楚。他本身在警校里待过，身姿算是挺拔，再加上这么一番包装，还真有几分勾引富婆的姿色。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蛮帅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之后的路程他并没有被蒙眼，并被尊贵地“请”入了一辆豪华黑色轿车中。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参加这么隆重的活动。车上的空调很冷，确保他的妆不会花，他都不敢靠着坐，怕弄乱了做好的发型。

    半个多小时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宫殿”，这是明氏旗下的酒店。缅甸不算富裕，明氏集团不知道有多少灰色产业链，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到处把自己的产业建得如此豪华。酒店门童很有礼仪地替段誉铭开了车门，段誉铭看到连这里的门童都打扮得十分得体，不禁紧了紧身形。虽然穿着这套西装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礼宾小姐让他出示邀请函，他给了陈北事先留给他的邀请函，礼宾小姐看过后对他说："Mr.Leo,   this   way,   please."段誉铭一边拘谨强装出微笑地走着，一边心里暗骂陈北怎么把自己在夜场伪装的名字拿过来了。然而说曹cao曹cao到，他被引入大厅后一下子就看到了陈北——

    陈北今天一改以往的随性越野风。她上身穿了件黑色披肩，内搭红色上衣，下半身穿了条黑色紧身中裙。头发也好像烫了下，短发微微内扣，不似往日随风飘扬。不过她没穿高跟鞋，她不习惯，所以只穿了双平底鞋。但她个子足够高，不穿高跟鞋也没什么问题。她正在跟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得体的男人谈笑风生：

    “明董，祝贺令郎金榜题名！有像您这样优秀的父母才能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子。”她举起酒杯向身边的男人致意。

    “哪里哪里。我们家小成今后就是陈总的学弟了，还需要陈总多多照应才是。”男人笑着回答她，看上去春风满面。

    当段誉铭准备走上去跟陈北打招呼的时候，这个男人正和陈北一起走到一旁议事。陈北经过段誉铭的时候没有看他，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还好段誉铭反应快，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也装作和她擦肩而过。

    明氏集团是华人，所以这里说中文的多，他听得懂。转了一圈，吃了很多免费的茶点以后，段誉铭知道了这次宴会的目的，为了庆祝明氏集团的大公子明成被中国最有名的大学p大录取①，这对于整个明氏家族来说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看来刚刚跟陈北说话的男人就是明氏集团的董事长明雄。他们在筹谋什么？

    段誉铭思考到一半呢，另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目标任务，米南玛夫人。米南玛出场也十分高调，派了三四个保镖围着她进入正厅。她穿着一身金黄色的旗袍，戴了一副墨镜，耳朵和脖子上的珍珠衬得她浑身珠光宝气的。她走路很气派，这么大年纪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仿佛这里的人都要让她三分。不过她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想起吞钦的嘱咐，跟上去叫道："Madame   Mynanmar!"保镖拦住了他，不让他继续上前。

    米南玛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把墨镜向下移了移，看了他一眼，说道：“在明雄的地盘上，还是说中文比较好。”

    段誉铭心想再多英语他也说不出来了，于是从善如流道：“米南玛夫人，陈北陈总让我给您送请帖！”

    米南玛听到这个名字后并没有多大惊讶，她让保镖把请柬递给她，摘下墨镜拿出信封里的卡片看了一看。

    “果真是陈北。”她挥手示意保镖退下，走到段誉铭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你很面生啊，你是陈北的什么人？”

    段誉铭被这目光刺得不舒服，为了找个借口快溜，他随便编了个名头：“我是陈总的表弟。”

    米南玛像是心领神会到什么一样，突然笑起来，看得段誉铭心中发毛：“原来是表弟啊。我记得陈总的表兄弟很多的，隔三岔五就要换一个，我年纪大了，记不住。”说着她伸出手来要和段誉铭握手。

    段誉铭十分不情愿地伸出右手，米南玛像是不肯放开他的手一样紧紧握住，脸上笑开花似的跟段誉铭寒暄了很久。段誉铭总觉得她在细细摩挲自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恶寒，他用余光瞟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熟人经过可以求救一下。

    “米南玛夫人，好久不见啊！”在他十万火急之时，一声清亮的女声响起。不是陈北，她的声音是低沉的。

    米南玛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转过头去。来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卷发，白色抹胸连衣裙衬着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她的烈焰红唇很配她的气场。这是传统男人眼中的大美女，段誉铭心想。

    米南玛与她寒暄了一番，像是很识趣地走开了，她走的时候不忘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段誉铭一眼。这不是调情，段誉铭再笨也不可能领会错这一点。

    白衣女人看米南玛走了以后，转身问段誉铭道：“你就是Leo?”她也上下打量了一番段誉铭。段誉铭很不自然地“嗯”了一声，今天怎么所有见到他的女人都要打量他一番？他是橱窗里的商品吗？

    “长得，是挺帅的。”她笑着说道。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但是足以让段誉铭听见。

    她侧过头对跟在旁边的小弟说：“你去跟你们老大说，今天我会自己回去的，不用她担心。”小弟说了一句“是，大嫂”以后就走了。

    吩咐完以后，她又把目光转到段誉铭身上：“听说你是陈总的表弟，我有点生意想跟她谈一谈，不知道表弟能否赏光跟我喝一杯，帮我在陈总面前美言几句？”说着就挽起段誉铭的手朝着酒厅走去。

    段誉铭一点儿都不想跟这个听上去是有夫之妇的女人打交道，陈北交给他的任务是米南玛，他不想节外生枝。但是白衣女人靠着他很近，他怕动一下就给人造成非礼的误解，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得罪不起。

    麻烦，真是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白衣女人在路上故意似有似无地靠近他耳朵说了一句：“我叫邱凤起，你可以叫我凤凰。”这个名字在大陆已经有点过时，但是在东南亚，很多人都喜欢在名字里放一些龙凤的字眼，寓意吉祥也霸气。②

    他被拉去喝酒，这个名叫“凤凰”的大嫂毫不吝啬地倒了大半杯白葡萄酒。她一饮而尽，他也不好意思扫兴，于是也一饮而尽。他酒量一般，又已经长期没喝了，这大半杯葡萄酒下去脑子有一点懵。他听不清楚邱凤起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都要拉丝了。她翘着二郎腿，脚底半露在高跟鞋外，时不时地在桌下蹭一下段誉铭。段誉铭想，普通男人肯定受不了这样勾引，但是他现在只感觉到了危险。

    他终于凝神聚气地站起来说道：“邱小姐，表姐找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邱凤起被他一站吓了一跳。

    “小凤，”陈北的突然出现让段誉铭觉得找到了救星，不过他有点慌张陈北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调情会不会打死他。

    不过陈北并没有看他，她对邱凤起说道：“怎么在这儿？不回去吗？”语气很温柔。段誉铭很少看到过这么温柔的陈北。

    邱凤起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表弟说你有事找他。”她的语调明显僵硬起来，甚至含了点怒气，与之前跟段誉铭说话时的柔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北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段誉铭身上，她说道：“哦，那没事了，Leo你先回去吧，或者再吃点儿东西，吞钦会接你回去。”说着便想要搂过邱凤起的腰，被她推开，陈北只好牵着她的手走了。

    段誉铭一个人还待在原地，他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关系，就眼睁睁地看着陈北挽着一个女人离他而去，留他在风中凌乱。

    宴会已近末尾，吞钦在门口等他。他问吞钦：“你知道邱凤起是什么人吗？”

    吞钦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是我们的大嫂。”

    好家伙，原来是陈北这位老大的“大嫂”。段誉铭心惊胆战，那他算什么，算陈北包养的小三吗？今天到底是正宫来勾引他还是来敲打他啊？他坐在车上又生气又无语，心想下次一定要找陈北问个明白。

    注：①   虽然很离谱，但参考明光忠被北大录取的新闻。

    ②   我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