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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高鼻深目,耳朵上穿满金环,有一个还是红头发,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指着她们道:“这也是你府上的奴婢吗?”二叔失笑道:“你以为我的衙门是什么,戏班子么?这些是波斯人,原本是来广州做生意的,也时常来惠州低价进货……”这些话她可听不太懂,但“广州”她是知道的。为了不露怯,只得顺着二叔的话问:“广州住着很多这样的人?”二叔道:“很多。那是个大港口,物货兴盛,有各种各样的外国人,带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他忽然停顿了好久,似乎走了神,半天才叹道:“可现在不比以前啦。蒙古人打到了西域,占领了波斯人的家乡,屠杀了不少人,也就没什么波斯人来做生意了。这些留在广东的,多半也回不去啦。”她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问道:“那蒙古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比这些……”她本想说“比这些波斯人还奇怪”,但此时他们已走到那群波斯妇女旁边,她拿不准这些长相奇怪的女子会不会听懂她的话。二叔一怔,道:“蒙古人?他们……唉,他们虽然生性暴虐,粗鄙无文,可模样却跟我们汉人差不多,有些蒙古人还会说汉话呢。”“真的?”这倒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禁想起那个关于大都的奇怪的梦。她还待再问什么,忽然身后有人跑过来,叫道:“文大人!”两人一转身,只见一个小吏躬身道:“大人,有军情送来!”文璧面色忽转严肃,招手道:“小黑子,去把五小姐送回去。”那个漆黑的墨人居然并未走远,一溜烟又跑了过来。这次奉书可不能再推脱了,看那人蹲下身来,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上了他的肩膀。小黑子伸出只蒲扇般大手,拉住了她的小手。真奇怪,他的手背是黑色的,手掌和指甲却是粉红色的。开始她还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个异族怪人蛮劲发作,把她甩到地上。但不一会儿,她就变得兴高采烈。这个人好高好高,她坐在他肩头,左顾右盼,俯瞰着芸芸众脑勺,简直变成了巨人。第5章征夫行未已,游子去何之文璧所得的军情虽然号称机密,可过不几日,不知怎地,惠州城里就尽人皆知了。五月初一日,赵显的哥哥、七岁的益王赵昰在福州即位,改元景炎。大宋又有皇帝了,尽管他每隔一阵,便不得不搬一次家。新朝廷大封功臣。在那口耳相传的长长名单里,不仅有陈宜中、张世杰、陆秀夫等一直追随皇帝左右的忠臣,还有一个文天祥。他被封为观文殿学士、侍读、通议大夫、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一连串的头衔和职位,老百姓说来说去,也分不太清楚。奉书从哥哥那里听到消息,几乎是尖叫着跑入内堂,正撞在母亲身上。她大叫道:“爹爹又被封官了!他还在带兵!”母亲却泪光莹然,说:“一下子封了这么多头衔……朝中是不是已经没人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坏消息。淮东、淮西尽为元军占领,那个曾中了反间计的李庭芝一直坚守奋战,直到被俘,最后不屈而死。元将李恒——便是那个文璧最为忌惮的将领——已经平了江西,家乡终于沦陷。阿里海牙平了湖南,正向广南步步推进。忽必烈传檄招降,降书如雪片般飞进蒙古军营。到了六月,广州守将献城投降。奉书突然想到那些滞留在广州的波斯人。广州紧邻着惠州西部。此时惠州城里已是人心惶惶,城外天天有士兵cao练,号角和鼓声从清晨一直响到傍晚。奉书在二叔的书房里发现一张大大的地图,每当某处州郡陷落的谍报传来,他便在地图上用红笔圈一个圈。到得后来,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血红,疏密有致,像病人在春天出的疹子。七月,正是天色最热的时候,消息如清风般传来,文天祥已到了福建南剑州,在那里开府募兵。一时间,各地豪杰奔走相告,义军纷起响应,当真有一呼百应之势。奉书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便想问二叔福建在哪儿。但文璧每日早出晚归,不是cao练军队,就是召集幕僚开会。她不好意思去打扰他。她悄悄进了他的书房,趴在那张大地图上,眯着眼睛,一点一点地读那上面州郡县邑的名字。大部分的地名她都不认得,但她知道,每一个州郡的名字,都代表了很大很大的一片土地,但那些地方全加起来,比起让蒙古侵占了的大宋江山,却还是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终于找到了福建路,南剑州。她惊喜地发现,居然离惠州不算太远。而且,那里的红圈圈还很稀疏。她痴痴地盯着那地图,仿佛看见了父亲带兵打仗的英姿。眼前的“南剑州”三个字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坚固的城楼,无数骁勇善战的士兵排成阵势,大声呐喊,气镇山河。但过了不久,文璧几乎是摔着门进来,把她吓了一跳。他手中拿着一叠公文,脸色难看得吓人。“元军大举进攻福建,南剑州知州王积翁弃城逃跑,现在已经做了鞑子官了!”奉书一怔,眼前那虚幻的城楼就“啪嗒”碎了,半天,才小声问道:“那爹爹呢?朝廷怎么办?”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府衙。元军攻下南剑州,继续进军福安。福安就是福州,是小朝廷的行宫所在。福安虽有数十万宋军,却不敢迎战。张世杰等人护着小皇帝逃到了海上,开始在漂浮的海船里上朝。而文天祥带领的督府军,成了大宋在陆地上的最后一支正规部队,和李恒正面相抗。人们说,李恒是出了名的用兵诡谲、心狠手辣,而文天祥的军队深得百姓支持,地利人和。双方互有胜败,督府军也行踪不定,时进时退,在汀州、漳州辗转支撑。这些军情上的消息,奉书也听不太懂。但有一样,她无法不注意到:那些逃来的难民,一个个都瘦得像纸一样,好像挨了几年的饿。有些人逃来时,怀中紧紧抱着的,是小孩子的尸体。新年转眼又要到了。她又开始剪红纸窗花。以前她酷爱动手剪纸,剪的那许多花样,匆忙中被留在了江西老家,一张也没有带来。现在想来,怕是早就让蒙古军队烧掉了吧。她不再期望能见到父亲。她知道,父亲和家人之间,隔着几千几万个凶恶的蒙古人。伯颜、阿里海牙、阿朮、李恒、张弘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