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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慢慢的就也和汉人没区别了。奉书左顾右盼,惊奇赞叹,每一天都好像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当然北方也少不了大批的蒙古人。和其他百姓相比,他们人数不多,但大多是城镇里的长官和富户,出行时颐指气使,旁人都要恭恭敬敬地让路。有一次,他们候在路边,等着一个达鲁花赤的车仗经过——那是元廷委派到各个被征服地区的军政长官。杜浒突然拉了拉她,低声道:“看,色目人!你见没见过?”奉书抬眼一眼,只见车子上那人皮肤黝黑,头上一圈圈缠着棕色的布,好像顶了个大帽子,鼻子弯得像鱼钩,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眼里的瞳仁是黄色的,比李恒的眼睛颜色还要浅些。她看呆了,又是好奇,又有些害怕。当地的百姓却似乎司空见惯,只是恭敬低头,并不敢多看一眼。那色目人随即发现有个小孩在盯着自己看,用奉书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声。随行的侍从随即大声呵斥,一鞭子甩了过来。奉书连忙侧身躲了过去。好在这侍从也意在警告,并无意与她为难,见她退下,也就罢了。等车仗过去,她急忙问:“那是什么人?他是哪儿来的?”杜浒却也说不上来,皱眉猜是畏兀儿人、天竺人、波斯人,又都觉得不像,最后说:“总之,都是蒙古治下的地界上的人,谁分得清呢。”“他们跑到我们汉人地方做什么?”杜浒失笑道:“做长官啊。再说,现在天下都是蒙古的,他们是在自家国土上跑来跑去,谁管得着?”“那,为什么不是汉人做长官?”“傻孩子,寻常汉人是不能做长官的。”“那色目人连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如何管得汉人?”“自有汉人做他的手下,帮他传译。”奉书只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江西家乡,此刻会不会也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在赣州的那个精致府邸,此刻若是还在,会不会也住进了一个弯鼻子的色目人?他会不会也拿着一个大鞭子,随意抽打家乡的那些汉人小孩?她突然想到了“鸠占鹊巢”这个词,心里一下子不是滋味,只想将那色目人狠狠地骂几句、踢一脚,才解气。但这一年来的经验和阅历告诉她,这样做于事无补。若说那些侵占她家乡、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一只丑陋的猛兽,眼前这个用鞭子抽人的色目人,充其量不过是猛兽脚爪上的一根指甲罢了。她只得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那达鲁花赤的车仗拐了个弯,在一个圆顶小楼旁边停下了。那色目长官前呼后拥地进了去。奉书从没见过那样的建筑,使劲拉杜浒,问:“那是什么?”杜浒语气有些犹豫,却是答非所问,说这些色目人,长得倒有点像当年看守他们的那个回回。奉书继续刨根问底:“那他们去做什么嘛!”杜浒笑道:“小丫头,你这是在考我呢?我又不是北方人,怎么知道?”奉书吐吐舌头。他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随后,那小楼后面的砖塔顶上就传来了绵长嘹亮的歌声,音调九曲十八弯,似乎是有人在唱经。几个达鲁花赤的随从候在那小楼外面,听到歌声,纷纷从身边拿出软垫,就那么当街跪了下去,面朝西方,朝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佛爷磕头,然后双手合十,似乎是在虔诚地祈祷。奉书看呆了,可是又不敢多看。这些人难道是中邪了不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杜浒身后。可是这些做礼拜的色目人举止从容,看起来也不像中邪。而且,旁边的百姓依然走路的走路,休息的休息,没人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奉书有心想去问问,但想到那一记鞭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只想:“北方人真古怪。北方的怪事真多。”第79章游子(续二)那天晚上,他们寄宿在一户农家的空房子里。奉书梦中还在盘算着,下次再看到色目人,可要好好瞧瞧清楚。可当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立刻把这个念头甩到了九霄云外,转而被更神奇的事情吸引了。明明是半夜时分,窗外却透着微微的亮光。打开窗户,北风呼啸着席卷进来,风中撕扯着无数柳絮,冰凉凉地扑在她脸上。她吓了一跳,伸手一抹脸蛋,湿漉漉、凉飕飕的。伸出舌头舔舔,柳絮已经化成了水。她从没经历过这等古怪之事,又惊又疑。杜浒被风吹醒了,含含糊糊地说:“唔,关窗户,下雪了。”奉书心里好像划过一道闪电,一下子大彻大悟,尖叫着重复道:“下雪了!下雪了!”立刻睡意全无,跳下床,披上外衣,趿上鞋子,一溜烟地扑到外面。那是奉书一辈子见过的最美妙的景色。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下来,仿佛漫天鹅毛,又好似遍地芦花,无穷无尽,无边无垠。地上已经积了数寸厚的雪,由远至近,灰蒙蒙、白茫茫、干干净净的一片,好像大地盖上了被子。屋檐上的积雪太厚,不时掉落在她脚边。她接住一小团雪,捧在手心里,捏了一捏。那雪团疏松之极,立刻给捏扁了,然后融化在她手心的热量里。她快活得要飞起来了,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听着积雪踏实的吱嘎声,伸出双臂,任飞雪扑扑落在身上,仰起头,张开口,舌尖接住一片片雪花。她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只有心里是一团团无法宣泄的热情。一时间,此前读过的诗词文章,什么“独钓寒江雪”、“大雪满弓刀”、“窗含西岭千秋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一下子都有了新的意义。那些诗文里描述的世界,一下子向她敞开了。杜浒开门出来,冲她道:“回来!别着凉!”她大笑着朝他跑过去,叫道:“师父,这是雪!下雪了!”没跑几步,脚步滞涩,一跤绊在雪地上,膝盖陷了下去。那感觉奇妙已极,她干脆扑倒在地上,在松软的雪中打起滚来。刚滚得几圈,雪水渗入衣服,浸得她全身冰冷。她连忙爬起来,头发脸蛋上全是融化的雪水,狼狈已极,却仍然忍不住开心大笑,脚一软,又是一屁股坐在了雪中。杜浒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将她提了起来,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少见多怪!”她依然控制不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