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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门,正好看见杜浒也搭着手巾出来洗漱。平日里,他每天早上总是神采奕奕的。可今天却似乎有些没精神,眼睛下面一圈黑。奉书嘻嘻的笑他:“谁让你昨天喝那么多酒的。人家都说喝酒伤身,你瞧瞧,没睡好吧。你看我喝得少,有节制,就睡得可好了。”杜浒却只是盯着她半天没说话,等她洗好脸了,才淡淡道:“既然你睡得好,今天功课加倍,一个时辰的力气,一个时辰的平衡,两个时辰的耐力。”奉书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随即愁眉苦脸。这样练上一天下来,她已经预见到自己会彻底散架了。而且,杜浒虽然不会监督着她练,但她从来都是没法偷懒的。每次杜浒回来,一捏她的胳膊,一看她身上出的汗,再或者故意绊她一脚,看她踉跄时的步法,就能看出她到底练了多久,有多大进步。这时候徐伯让小六扶着,也来到井边打水洗脸。杜浒便不再继续功课的话题,和他们互相问好。徐伯也看出他没睡好觉,问候了两句,笑道:“这失眠的症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也恼人得很,可不能任它发展下去。待会儿让小六去给你拿些安神的草药,老乡泡水喝吧。”杜浒连称不用,笑道:“哪用得着你们这么费心!我天天做力气活儿,难道还能睡不着?只是昨天房间里有老鼠,打了半夜。”徐伯、小六和奉书同时吓了一跳。奉书想:“怎的他的房间也进老鼠了?”她虽然不怕老鼠,但对这种生物还是很讨厌的。徐伯则一下子担忧起药铺的卫生状况,“怎么?这院子里什么时候有的老鼠?我们怎么没……”杜浒赶紧道:“已经让我连窝端了,别担心。”徐伯这才松了一口气,还谢了他两句。奉书和他相处了那么久,则直觉地感到他没说实话。但到底真相如何,当着徐伯的面,她也不好问。直到杜浒准备出门了,她把他送出去,才悄悄问:“师父,昨天晚上真的闹老鼠了?”杜浒却没回答,而是轻轻一拧她的耳朵,哼了一声:“你真不记得昨天晚上你干什么了?”奉书听得莫名其妙,嘟起嘴,说:“不记得啊。我一直在乖乖睡觉。”心里想:“难道闹个老鼠,还要怪我不成?我又不是老鼠精。”杜浒见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忽然嗤的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个爆栗,说:“回去吧!好好练功课,也不用加倍了,练够平时的量就行,回来我检查。别乱跑。”奉书喜出望外,叫道:“谢谢师父!师父再见!”但她的好心情却没持续多久。她回到药铺,刚烧好一壶水,喝了两口,便听到砰的一声,有人踢门而入,赫然便是那日来催药的张府管家。这次他换了身更华丽的衣服,脸上的神色更加不善,一进门便瞪着徐伯,手杖点着地下。徐伯见他进来,还没等他开口,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老爷您来啦!这次的药小人已经备齐了,马上就派人送到府上去。”说着朝后面喊道:“小六!小六!”小六哥并没有立刻出现。奉书心中突然一阵莫名的冲动,抢到徐伯身边,说:“让我去吧!小六哥还有别的事要忙呢。再说,上次就是我去的,他又不认识路。”徐伯一怔,见她一副坚定的神色,也只好道:“那,那麻烦你了,好孩子……”小六哥从后面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朝她作了个揖。奉书再不说话,搬起那皮箱子,跟着那管家出了门。一路上经过的海子、斜街、鸭鹅市、穷汉市、香料市、骆驼市、珍宝市、甚至人市,都不再吸引她的注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主动讨下这个差事,满脑子只是想着:“张弘范没死……否则也不会再派人来取药……李恒的药方管用了……呸,那才不是他的药方,那是蝎子姐的……”想到蝎子,胸前便立刻清晰地感到了那个珍藏着的、她的遗物。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跳进她心里:“如果我……如果我现在把药箱抛进海子里……或者扔进水沟里……不行,不行,那样徐伯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况且,他们还可以从别处买药……如果……如果我把那瓶蝎子姐的毒药混进去……不,那样不会管用……我真傻,方才怎的没从药铺里偷一点砒`霜?那也不行,这箱子封得好好的,什么手脚都做不了……唉,我居然在帮张弘范送药,帮他治病……”她心思乱成一团,一会儿想着张弘范的模样,一会儿想到五虎大王,一会儿又想到李恒,一会儿又想到昨天晚上那杯酒的滋味。她忽然有些后悔了。要是师父在场,肯定不会让她跑这一趟差事……不,不,要是他在场,说不定就会给她出一个好主意,怎样才能将张弘范整治到死。不知不觉就到了仁寿坊的宅邸跟前。和上次一样,那管家带她从侧门进去,指点她将药箱放在了茶水灶旁边,扔给她几文赏钱,打发她走。奉书麻木地点点头,出了小门,又出了一扇角门。角门边上值守的亲兵知道她是来送药的小厮,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放她过去了。奉书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鬼使神差地伸手入怀,将刚得的一把钱藏进袖子里,双手一甩一甩的,那些钱就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她假装没听见。那亲兵看了她一眼,想叫住她,却欲言又止,急匆匆跑了几步,弯下腰开始捡钱。趁那亲兵一转身的当口,她猛吸一口气,足下发力一跃,像一只兔子一样蹿回角门里面,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打了个滚,躲在了那个小石桥下面的阴影里。那石桥下面本来是通往花园的流水,但眼下正值冬季,水道是干涸的,恰好藏得下她一个半大孩童的身躯。身边脚步声响。那亲兵捡起最后一文钱,吹着口哨,回到了门边岗位上。第91章人生百年何丑好,黄粱得丧俱草草奉书像冬眠的乌龟一样一动不动。只可惜她不能像真的乌龟一般,将手足缩进壳里保暖。黄昏刚过,气温骤降,她已经快冻僵了。她听见地面上来来回回地走过了不少人,有时是管家,有时是厨娘,有时是士兵,有时是几个夫人小姐,后面跟着丫环奶妈。她们莺声燕语,三句话不离老爷的病情。她听到一个中年女子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