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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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蓝是在冬天苏醒的。 他躺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左手边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何蓝眨了眨眼睛,像个初生的婴儿表情有些懵懂。虽然外形是个成年人,但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个婴儿——他没有记忆。 从床上下来,在除了床之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好奇地转了一圈后他停在了门前。何蓝下意识地握在了把手上,向下转动,“咔哒”门开了。 房门外是一条漆黑的走廊,不算长,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走廊两侧各有一扇门,和他挨的很近,往前迈两步就能站到它们中间。和他房门正对着有扇窗户,窗户下面摆放了几盆绿植,转角处是楼梯。 何蓝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走廊上很安静,另外两扇门内也没传出什么声音。他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绒毛扫过他的脚心让他感觉有些痒。 他站到窗前向外看,茫茫白色覆盖了窗外的世界,路灯下昏黄的灯光里鹅毛般的雪花在扑簌簌地坠落。 这场景很陌生,也很新奇,他心中莫名升起想要冲出去扑倒在那片雪中的欲望。 他如此想着,出神地看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楼梯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留着寸头的清秀青年,大冬天只穿了一件领口很大的灰色短袖,宽松的短袖套在他单薄的身躯上衬得他更加瘦弱。 不知道青年站在这里多久了,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何蓝,无辜的脸上有一双可怜可爱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却很冰冷。 “你终于醒了。”安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何蓝一跳,他下意识地靠到墙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想要掏什么东西。可那里空荡荡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腰间该有什么。 何蓝警惕地看着楼下的青年,青年长得清秀,看起来人畜无害,可他本能地觉得这人很危险。 青年见他这个反应不耐烦地撇了下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这辈子最烦条子。” 何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你,你是谁,这是哪儿?”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记忆如一张白纸的何蓝感到有些害怕。 “我叫马明心,这里,”青年顿了顿,何蓝看到他白皙的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粉红,他皱了皱眉十分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后半句话,“这里是我们的家。”说到这里马明心的声音都软了下来。冰冷危险的气息褪去,何蓝在他身上看出了害羞的样子。 尽管马明心说得很小声,但何蓝依旧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我们”,他说的是“我们的家”而不是“我的家”。 “我们……”何蓝仔细打量着马明心,月光下青年的模样的确让他感到一丝熟悉。难道他真的是自己的家人,“我们是家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家人何蓝鼻子一酸,眼眶里渐渐溢出泪来。 马明心没有否认,他背过身去朝何蓝招了招手:“跟我过来,有人会给你答案。” 何蓝跟过去,下了楼梯又是一条走廊,不算长的走廊,两侧墙面上装饰了许多物件。不知名的风景画,古旧的挂钟,断了根鹿角的铜鹿头,逼真的假花,手作的地图……风格迥异的饰品占据了墙面的各个角落,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让人感到十分温馨。 何蓝忽然有些期待这个家。 他跟着马明心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厅堂,一进去就看到十分诡异的一幕——一个穿着衬衣西裤的男人正坐在厅堂的一角扎纸人。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男人所在的角落里点着两支红蜡烛。男人坐在沙发上,就着昏暗跳动的烛光面带微笑地替手中成型的纸人画脸,他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也像是对待一个爱恋的情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画笔温柔且细致地勾勒着纸人的五观。 沙发后面还摆了几个已完成的纸人。成年人大小的纸人,倚着墙站了一排,惨白的脸上两团红色的腮红格外鲜艳,占据了脸四分之一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也就是何蓝所在的方向。 何蓝被看得毛骨悚然,适才升起的那点对于家的期待顿时烟消云散,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要离开这里,马明心却一把抓住了他。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青年看着何蓝受惊的模样,脸上渐渐挂起诡异的微笑,他慢慢凑近何蓝,压低了声音正想说什么却被那个做纸人的男人叫住了。 “明心,不许胡闹。”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点宠溺和不容置疑。但何蓝并没有被安抚,男人一直在他的视线里,从他们下来到现在男人根本没有抬眼看过他们,他怎么会知道马明心想对他做什么? 马明心不情愿地对男人翻了个白眼,怏怏地收回手拖长了声音说:“xx,人在这儿了,我回房间了。”说罢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何蓝跟着看去那边也有一条走廊,光线很暗,他隐约看到那边似乎有三道门。马明心打开其中一道门走了进去。 何蓝心想这栋房子看样子很大,他出来的房间在二楼,刚才在二楼他还看到了向上的楼梯,倘若二三层布局相同的话除了现在所在的厅堂,这里少说还有九个房间。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 在他思考的间隙,那个男人已经完成了手中的纸人,他站起身看向何蓝的目光温柔中还透着一丝怀念:“别傻站着了,来,过来坐下,何蓝。”男人指了指身前的沙发邀请何蓝过来。 何蓝,原来自己的名字叫何蓝。飘摇的风筝被人抓了线,他的心中油然诞生出一种归属感。适才的恐惧被男人温和亲切的态度冲淡,得到名字后的心安让他卸下防备慢慢走了过去。 坐到沙发上,厅堂的全貌在他面前展现。这里像是一间店铺,应该是一家白事铺,20平左右的房间里摆着紫檀木的办公桌,他们所在的三张沙发,茶几,正中央供奉了一座不知名的神像,其他地方充斥着各种和丧葬有关的东西,也有和走廊墙壁上类似的装饰物,但摆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 见何蓝盯着某处的摆件看,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觉得这些摆件很突兀吗?”他像是会读心将何蓝的想法说了出来。 何蓝吃惊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 “没关系的,很多人都说过。”男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怀念,他落在何蓝身上的视线有些炽热,眼中浓烈复杂的情感叫何蓝不敢抬头看他。“他走以后,再没有人能装饰好我们的家了,我明明了找了那么多他喜欢的东西,我甚至照着他原来的家一比一还原,可怎么看都不像他!” 男人的语气里渐渐染上一丝疯狂,何蓝看到他手背上凸起道道青筋,浑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依然在对着何蓝笑,温柔到令人窒息的眼神却变得迷离,他在看何蓝却又没在看。嘴里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话,语速一遍比一遍快。 何蓝心想或许温和是他的伪装,现在这副稍显疯狂的样子才是男人真实的模样。 “他是谁?” 何蓝的问话将陷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拉回来,他再度恢复了先前的温文尔雅,忽略额头前因激动而垂下的几缕发丝和泛红的眼眶,刚才那个疯狂的男人仿佛是何蓝的错觉。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男人并没有告诉何蓝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何蓝。“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何蓝摇摇头:“名字还是刚才你告诉我的。” 听到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安慰起何蓝:“不记得不要紧,过往并不重要,我们会一起创造新的记忆。” 之后男人给何蓝介绍起了这个家。这个家有五个成员,男人,马明心,阎正,展翔,唐奕杰,加上何蓝就有六个人了。他们共同经营着一家丧葬铺,既为活人工作也为死人服务,此时何蓝还不知道为死人服务是什么意思,他只当丧葬本就是给死者送行。阎正和展翔在外地工作过几天才回来。唐奕杰还是个学生,等到十点才放学回家。 说完这些男人又对何蓝说:“你醒来的那间房就是你的卧室,我们不知道你喜欢怎么装饰,明天我带你去市场转转买些家具和衣物。” 听完这些何蓝心中虽仍有许多疑问,但对男人已彻底放下戒心。家这个词似乎天生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对家和家人的渴望让他暂时忽略了其他,他朝男人点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何蓝突然想到男人一直没有说他自己叫什么,便问到。哪料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男人哪处神经,他先是一愣,而后在何蓝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何蓝抱在了怀里。 男人很高大,他宽厚温暖的臂膀将何蓝死死环住,语气急切地恳求道:“我叫XX,不要再忘记了,好吗?” 何蓝没有反抗,他已经确定了男人的精神不正常,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对自己没有危险,他们可是彼此最珍视的家人啊! 时钟在此时指到十点,“当”得一声钟声响起,紧接着店铺正门上悬挂的风铃也响起,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理着蘑菇头的微胖少年,少年穿着宽大的校服背着书包,白皙清秀的脸上挂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睛。 他的脸颊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泛红,一进屋看到沙发上的场景后眼眶竟也快速红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来的,却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到,他委屈得憋起嘴摘下书包撒气似的朝男人扔去,书包砸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何蓝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可他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抱着自己嘴里呢喃着他听不懂的低语。 少年见状更加委屈,他生气地跺了跺脚,指着男人喊了句:“XX,我讨厌你!”然后就飞奔上了楼梯。几分钟后楼上传来门板被使劲甩上的巨响。 何蓝想他可能要花些时间才能和唐奕杰成为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