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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十一)你不知道的事

    

昨(十一)“你不知道的事”



    祁晓入院接受抢救的第四天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入常规病房。宋时好抱着一摞检查单跟在推车旁轻轻握着祁晓的手,感觉怎么都暖不热。

    宋时好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祁晓几乎是每周都要自杀一次,根本拦不住。镜子、瓷片、水果刀甚至连裁纸刀都能往手上划,左手几乎是废掉了。

    宋时好的母亲、祁晓的班主任在病房外捂着嘴痛哭,顺着门框往下滑站都站不住。祁晓是她见过最好的孩子,最聪颖的学生,怎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她真是想不清楚这孩子是受了多大的苦楚。

    祁晓浑浑噩噩的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来往的医生都差点把这当成一个抢救不成的尸体。

    宋时好紧紧握着祁晓的手贴在脸颊“晓晓,学姐回来了,你看看学姐呢?”

    祁晓的眼珠微微转动,她的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皮,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却还是张了张嘴,她无声地问:路上辛苦吗?

    宋时好泪如雨下哽咽着点头“不辛苦,晓晓才辛苦。”

    祁晓会握住宋时好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凑近一些“别告诉,祁尧。”

    宋时好闻言一愣,她低声在祁晓耳边说“祁尧回家探亲了,听我妈说他到处找你,你要不要见见他?”

    祁晓摇了摇头,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不能这样见他。”

    “那你打个电话?”

    班主任唤了宋时好一句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她,示意宋时好给祁晓喂一点水。宋时好起身往外走准备接点热水,她侧身让路与跟着换药的医护人员一同走过来的方州打了个照面。

    祁晓正被扶着做起来虚弱的靠在病床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班主任身后的方州。

    同样穿着病号服的方州还有些虚弱,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抽出一沓模糊的相片纸晃了晃。

    祁晓记得方州曾说,他拍了一些照片预备发给祁尧,内容能让祁尧和林敬伟不死不休。

    于是她下意识的颤栗起来,抓着附近的果篮猛砸过去,输液的针头被抽出血管,淡淡的静脉血与液体“唰”地滋了满地。

    换药的小护士躲避不及,手里端着的输液瓶碎了一地,祁晓挣扎间扯开了手腕上的纱布,顿时血流如注。

    宋时好听到动静匆忙关上热水龙头,水杯都没拿连忙折返回祁晓身边,祁晓却比她快一步捡起地上的碎片朝着缝合好的伤口猛划。

    为什么都要逼她。

    “你是谁!快出去!出去!”宋时好呵斥着方州,将双眼通红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祁晓抱在怀里。

    窗外的风此时微起,祁晓的发丝被吹的凌乱,她恢复了几分清明,忽觉无力又可悲。

    这个世界这么大,却无处容身,无处可躲。

    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攀扶着窗框猛的向外支出半个身子眼看就要坠楼,方州见此情形焦急吼道“祁尧,祁尧的电话!我是来送消息的!”

    祁晓动作一顿,被宋时好一个箭步拉了回来,宋时好轻拍着祁晓的脸颊叫她回神“祁尧,是祁尧啊。”

    电话的嘟嘟声响起,熟悉的声音从另一段便传来混合着滋啦作响的电音。

    还有祁尧。

    祁家毁了她,林敬伟毁了她,王玉梅毁了她,方州也毁了她,那能不能放过祁尧呢?

    祁晓怔愣着,眼泪静静地流,她想说祁尧快来,想说祁尧别回家,祁尧快点长大。但最后都变成了。

    “祁尧,不要找我,你好好走你的路,我一切都好。”

    别连累他了。

    一个人从泥沼往外爬,眼看着就要站起来抖落满身泥,就别再为了拉她一把陷入绝境了。

    能走一个是一个。

    “你说要来深圳读书。”

    “我去不了了。”

    “那你在家里等着我。”

    “对不起。”祁晓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对面的祁尧声音低哑,像是及不甘心。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他声音一顿,下一句像是央求。“你知道我要什么。”

    祁晓握着电话的手指开始抖,她不得不双手握住才能勉强贴紧耳畔。她明白祁尧的挽留。他的意思是能不能为我留下来。

    祁晓剧烈的喘息着,眼泪像是失控般一滴一滴往地板上砸,周遭的人都不敢说话,看着祁晓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在想小时候自己被王玉梅掐的遍体鳞伤,祁尧端进来的那碗热汤面,烫的手起很多水泡都不喊疼,她吃完了才发现。

    想到了祁尧把学费给自己,自己跑出去替人打架、刷盘子、接台球厅的赌约,鼻青脸肿回家挨祁鸣庆的打,他拼了命的赚钱,明明可以不把学费让给自己,但却心甘情愿地为她祁晓当了这么多年的垫脚石。

    还有祁尧吃不饱的背影,吞冷馒头就着的冷水,永远伸不直的腿、悄悄塞在枕头下面的零钱。

    祁尧其实学习很好的,可是他为了自己做了好多无用功,走了好多弯路,好不容易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差一点就能逃掉了。

    像他们这样终其一生博条生路的穷人,能走就别回头。

    于是祁晓再次回答“对不起”。

    梦要醒的,祁晓一遍一遍更自己强调,梦迟早要醒的。她为祁尧当一次垫脚石,一点儿也不委屈。

    “你真的好吗?”

    祁晓听着对面的话捂住听筒无声的嚎啕,她痛的像是肝胆俱裂,缓了好几口气都没能发出声音。

    “我很好,非常非常好。”

    祁晓几乎是一字一顿才将这句话剥离完整。她的心像是被温水慢烹,煎熬又清晰的感知着自己的痛。

    不是有意欺瞒,实为情非得已。

    “你说你喜欢夏天,深圳的夏天很长,路边开着海棠,下完雨之后有彩虹,离海边很近......”

    祁尧几乎是在哀求,宋时好看着祁晓越来越白的脸忍不住去夺手机,祁晓先一步挂断,她瘫倒在地,伏在地板上凄楚地大哭。

    祁晓想着酒店里的那些对话,那句“我爱你”那个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的吻。

    她有点撑不下去了。

    宋时好认识祁晓十多年,从未见她哭成今天这样。她捏着祁晓的手腕示意医务人员上前来包扎,方州被班主任先一步赶了出去,病房内人来人往,祁晓因为悲痛欲绝最终晕了过去。

    高考像是冲淡了暑气,祁晓离开伤心地的那天天空放晴,放眼望去万里无云,颜色像是洗刷干净的蓝玻璃。

    祁晓带着从王玉梅手里夺回来的存折和户口本办好手续,在学校老师不舍的目光下随着宋时好一同前往北京的封闭学校开始复读。

    她的左手难以恢复如初,只好改为右手写字,她练字一丝不苟速度有些慢,宋时好在一旁安静的陪着,她看着祁晓一张一张的写,写废了的草稿纸落地从深夏飘到了北京的初冬。

    北京的初雪来的很慢,不像它的节奏一样没有人情味。宋时好带着祁晓去凑热闹吃了一顿铜锅涮rou,羊rou混着芝麻酱入口即化,升腾的雾气像是能将人洗净一般,坐在那儿就不自觉地融进了烟火人间。

    宋时好的师兄导师看着祁晓若有所思,小心翼翼的询问感觉治疗有没有些许改善。

    祁晓微笑着点点头,安静的吃着涮rou,将伤口愈合的左手往桌子底下藏了藏。

    宋时好戳着盘子里的羊rou有些失神,算算时间从祁晓发现问题到开始接受治疗已经有几个月了,除了最开始的反应激烈后来慢慢也没有什么了反映,这种情况要么是开始好转,要么就是更加严重,但是祁晓太沉默寡言了,她现在的生活很想在执行什么任务,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祁晓安安静静的放下筷子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温柔地笼罩着北京城,缠绵的飘着小雪,人走在路上会微微沾湿发尖。

    祁晓摸着口袋里坚硬的车票鼓起勇气站起身“你们先吃,我就先回去了。”

    她悄悄结完账随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北京西站。”

    师傅诶了一声将车窗缓缓升上去“姑娘去车站接人啊。”

    “不是。”

    祁晓低头将鼻尖蹭了蹭围巾“去找人。”

    “哟,北京西站可大着呢,姑娘到了打个电话好方便碰面啊。”

    师傅乐呵呵聊了几句,将暖气开的更大了点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祁晓下车慢慢往里走,她逆着人群,耳边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留下的对话。

    “回家吃饺子啊。”

    “白菜猪rou的。”

    “韭菜鸡蛋的吧。”

    祁晓一步一步冒着风雪走入检票大厅,将口袋的车票递了过去,检票员瞥了一眼“北京西到深圳北一位。硬座往后走。”

    火车上的人不多,等了一会儿开始慢慢滑动,祁晓裹着围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离驶出北京很远了。

    她没有叫饭,也没有喝水,只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天际线从破晓到黎明。

    火车上的盒饭推车来来回回好几遍,售货员都注意到了窗边安安静静坐着的这个姑娘,她连厕所都没上几次,在座位上除了看窗外就是睡觉。

    漫长的一行,到达终点的时候祁晓的腿已经浮肿。

    她数不清是第几次来深圳了,下车后就沿着路慢慢走,在火车站附近转悠。车站旁云吞店的老板已经记住这个姑娘了,看见祁晓连忙熟稔的招呼“哟,姑娘你又来了。”

    祁晓进去照例点了一份云吞还点了一盘蚝烙。

    老板上的很慢,旁边桌来了几个青年,头发剃的很短,坐在马扎上的身姿很挺拔,他们的口音听着不像本地的,为首的人点了几样招牌小菜便开始嘻嘻哈哈的聊天。

    “什么时候友谊赛能给我们放点水啊。”

    “就是,祁尧这样的狠人谁也打不过啊。”

    祁晓的手一顿,忍不住侧头去看。

    几个青年皮肤晒得小麦色,一口牙齐整整,笑起来白得晃眼。她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发抖,继续听着他们说话。

    “哎,连长本来都说好可以给祁尧过生日的,这个牛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过,一个人跑去拉练了,不知道犯啥神经了,连饭都不吃。”

    “哎,祁班长不是给咱们钱了吗,他可能有心事吧,你也别太为难人家。”

    祁晓蹭的站起来往那群人里走,她的声音有些抖“你们说的祁尧,是,是祁山的祁,晓去掉日字旁的尧吗?”

    那群青年一头雾水的面面相觑,他们有些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姑娘,试探着点了点头“你是?”

    祁晓深呼吸了一口气,下睫毛沾了点雾气“我是祁尧的高中同学,我暗恋他很久了。”

    那群青年吃惊的捂住嘴巴,有一人掏出手机滑动了几下像是在筛选而后递到祁晓面前点了点屏幕“你确定是他?”

    祁晓有些热泪盈眶,鼻音浓重“是。”

    死也不会认错。

    照片上的祁尧黑了,瘦了,长高了。

    那群青年有点不知所措,递手机的那个挠了挠头“那,那你要见他吗?我帮你打个电话?”

    祁晓摆了摆手,声音有点哽咽“不用,我得了绝症快死了,不想让他知道白难过,只是恰好在这遇见了你们听你们谈起觉得有点巧,他好吗?”

    那群青年局促着接话,像是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很好,能吃能睡能打,我们,我们都很服他。”

    祁晓“噗嗤”露出一个笑,她点了点头“那你们能帮我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吗?别说我说的,就当帮我完成心愿了,好吗”

    那群人小鸡啄米的点头,店家端着热腾腾的饭走过来擦了擦汗“这姑娘听说我们店经常有新兵蛋子来吃饭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没想到真让她碰见了,你们快跟她多说几句,我给你们端盘小菜。”

    祁晓摆了摆手,她将饭钱一一买单,回头低声说道“祁尧不怎么会说好话,但不是个坏人,这顿饭当赔罪了,你们和他同吃同住感情一定很好,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那群人想上前阻拦又忌惮刚才祁晓说的绝症不敢碰祁晓,互相掏了掏口袋只掏出半个子弹壳子挠了挠头“这是祁班长打废了的,我,我捡了忘记扔了,你留着做个纪念吧,祝你身体健康,早,早日康复。”

    祁晓缓缓点头没再说什么一个人离开了小店。

    那群青年看着祁晓的背影越来越远忍不住嘟囔“要不要告诉祁班长啊......”

    “这姑娘真可怜,这么漂亮,但是快死了......”

    “人家不让说,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