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长生殿前02
江东与广陵的通力协作，让周瑜和meimei越来越熟悉，两人渐渐也真的就培养出一点骨rou亲情来。 乱世谋利，从来没有容易一说。他们在血rou纷飞的厮杀中搀扶着彼此，筹谋定策，艰难前行，共同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她与伯符划江而治，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从亲王到女帝，周瑜眼看着meimei一步步攀向至高。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份看似完满的结局之后，竟还暗藏着令两人粉身碎骨的杀机。 meimei逐渐变凉的尸体被周瑜搂在怀里，他怀着莫大的苦痛，在无知无觉中回溯了时间。周瑜欣喜若狂地试图改变meimei的结局，然而meimei却再次死在了他的怀里。 傩力不断被发动，周瑜对这份力量的应用逐渐得心应手。他不断重复着轮回，然而每一次挣扎得到的却都是必死的结局。 某一世，meimei格外痛苦。她被下了毒，几乎半个身子都在腐烂，跟随她的属下在她面前被屠戮殆尽，周瑜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崩溃了。 周瑜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她已经病体支离。她的眼珠机械性地转动着，在看到周瑜的那一刹那发出极盛的光芒。 “周瑜，杀了我。”她几乎是以雀跃的态度，像邀请周瑜坐下来下盘棋喝杯茶那样邀请胞兄亲手抹杀自己的存在。 周瑜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耳边嗡嗡作响，尖锐的噪音让他听不清meimei口中的话语：“什——么？” “哥哥，杀了我，拜托你杀了我。”她又是哭又是哀求，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上满是泪痕。 “求求你了哥哥，我好痛，求求你了。”meimei用撒娇般的口吻不断乞求他。 撒娇没有用的，meimei。 周瑜是想说出这句话的，他是想轻松地带过这个话题的。这是他为之重启了无数次世界的meimei，就是因为她无法挽回的死亡他才会如此执拗地一次又一次发动傩……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 周瑜怎么可能会手刃自己的亲妹呢？ 他流着泪，用颤抖的双手举起手中的长刃，稳稳地、迅速地割开了meimei的喉咙。 她的眼睛亮起来，似乎用最后的气力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她的气管在漏风，撒的娇一点也不好听……血，到处都是血，那刺眼的液体怎么会淌得到处都是呢？周瑜丢下剑，慌忙用手去捂住meimei不断淌出粘稠艳红的血液的断颈。 没有用，没有用的。 他下手多深，他自己心里清楚。 长年累月在战场上积累下的习惯是他的保命符，却成了meimei的催命符。她的眼睛慢慢地变得灰败，温热的皮rou变得冰凉，断颈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流血。周瑜有一对好耳朵，能隔着一条街就清晰地听到曲中的误音，可他听不到半点meimei的心跳和呼吸了。 他的胃剧烈地抽搐起来，周瑜狼狈地跪坐在meimei的尸体附近，呕出一滩酸水。 他的牙齿在打战，那一刻，他甚至开始恨她。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继承了母亲的能力，为什么他要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血亲的离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亲手扼杀了胞妹…… 他情愿那年被留在王府的是他，承担重任的是他，被暗杀惨死的是他，如果被母亲带走的是meimei，她会在母亲和孙家的照顾下活得很好的……伯符那么喜欢她，她会幸福的…… 够了，就到这里吧，在这里结束吧。 周瑜躺在meimei的尸体旁边，眼角溢出一行泪，到此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就好了，再重来多少次，结局都不会得到改变的，他试过了，不是么？他还有自己的人生，他有广传天下的美名，有志趣相投的挚友，有得力的下属，他拥有的那么多，他凭什么要为一个从小就分离的meimei付出他的一切呢？ 周瑜躺在血泊里，痛恨地、痛苦着否定了此前所有的努力，他面色苍白地支起身子，看着meimei面带微笑的、安详的遗容。 “我恨你。” 周瑜流着眼泪这么说道。 然后他又一次发动了傩。 发动傩的时候，世界会短暂地陷于一片空茫，周瑜走在不知前路的黑暗中，心想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无论成功与否……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还是失败了。 meimei再一次软倒在他怀里，肩背薄得像一张纸。 病骨嶙峋的meimei仍然抬起眼乞求地望着他。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丽。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的。他的meimei同他一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知道周瑜对她有愧，就算他口中说着不行，她也能想办法让他退让。 而这一次，她的目的仅仅是得到死亡和解脱。meimei的眼中一片期盼，那点亮光是从她衰败的身体里开出的最后的花。 周瑜怎么舍得不答应呢？ 他已经为他们选定了结局，他们在一场焚天噬地的大火中诞生，也在大火中分离，生生留下一生错憾。 这一生多少跌宕起伏的故事，唯有在大火中收场才最为得体。 周瑜伸手推倒了燃烧的烛台，蜡油倾倒在檀木家具上，迅速将那些自梁上垂下的帷幔吞噬。 周瑜抱起险些被火燎到的古琴，微笑道：“来听一曲吧。” meimei依靠在玉枕上，眼里微微含着笑，扭着头看向他。 乐声如流水般自周瑜指尖淌出，火势越烧越大，呛人的浓烟侵入他的鼻腔，带来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木头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梁已隐隐有断裂之象。 好熟悉的声音，周瑜弹着琴，漫不经心地想。 除了王府那场大火，还在哪里听过来着？ 啊，想起来了，是赤壁，那些被火焚烧的楼船。 他这一生，几乎每一个重要节点都伴随着一场大火。他的诞生便伴随着火焰和亲人的离散，后面又在火中缔造了一生中最傲然的成就，而他也将在这场大火中，亲手将那些意气风发的回忆烧成飞灰，将自己、还有他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焚烧殆尽。 周瑜含笑闭上了眼睛，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又一次清醒了过来。 他在之前的溯洄中从没有做出过这样的选择，每一次他都只是迈步走进那片黑暗，然后静静地等待时间飞速倒转。 这一次，他自焚于火海中。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没有再陷入那片黑暗，他眼见天地倒转，星辰逆行，漫天的云雾在这样的境况下迅速下沉，令人生出将溺毙于那茫茫一片白之中的错觉。 周瑜觉得手心一阵瘙痒，他缓缓张开手，发现掌心长出了几片轻软的羽毛。 周瑜怔怔地望着自己善琴弄乐的手，似乎看见它变形成羽翼的未来。 啊，这就是……所谓天罚吗？ 傩之力没有消失，它仍然充盈在他体中。周瑜轻轻翻过手腕，做了个抓握的手势，像是要把那些紊乱的命线通通抓在手里。 周瑜攥着拳，一点血迹从他掌心中渗出来。他陷入莫大的绝望之中，当连死亡都并不能逃避一件事时，他纵使机关算尽，又能改变什么？ 周瑜年少时好观星，曾将星图绣在外衫上，那些预示着未来的星星被他挂在肩上，他便也也曾在意气风发时天真地以为，他能像披上一件绣满星图的衣衫一样轻松地掌控这天下。 他的确成功地成为了一名执棋者，落子的那一瞬间，战鼓楼船，角声满天。苍生在他手中生，也在他手中死，他翻手间便可执掌万军性命。 可他终究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局。 这一次，周瑜变成了那颗被人夹在指尖的棋子，在牢不可破的局中执拗地前行，他抬起眼，想看清执棋者的相貌。 世事茫茫如棋盘，周瑜置身其中，极目远眺，却始终望不尽，看不穿。 周瑜大笑出声，几近癫狂。他伸手揩去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手心尚且柔软的羽毛蹭过他的脸颊，被那滴泪浸湿。 “好吧，好吧。” 周瑜抱起琴，将剑挂在腰间，缓步向时空倒流的起点走去。 他继续呕心沥血地筹划布局，在上千次败局的基础上落子，可天像在与他作对，他越是机关算尽，结局越是惨淡收场。 周瑜无望地同命运的齿轮赛跑，可哪怕聪慧如他，也无法同时代的滚滚巨轮抗衡，他徒劳地伸出手，却也只能看着meimei被乱世吞噬殆尽，被碾碎在他眼前。 可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许那件事他稍有疏忽，又或者这件事他没能做好呢？ 不甘心，不甘心，不能认命啊。 周瑜拿起长剑，meimei正躺在他怀中，呼吸轻到几乎没有了，她漂亮的脸上满是疤痕，她的声带被毁掉了，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那双曾熠熠生辉眼中露出熟悉的神采。 “下一次……一定会……”周瑜这么说着，拔剑刺透meimei的胸膛。 剑刃穿透血rou时的凝滞感让他一阵恶心，他没有再吐出来，只是无知无觉地淌了满脸泪，meimei冰冷无机质的眼球漠然地旁观着他狼狈的模样，像是命轨正在嘲弄他无用的努力。 周瑜缓缓爬起身子，将meimei破碎的头颅抱在怀里，低低地哼唱了一首歌，心想，再来一次，就最后一次。 下一次，一定会让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