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兄出嫁
苏雪薇生在一户普通农家,父母感情和睦,守着家中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长子苏云霆更是自幼便聪慧异常,为此全家将所有积蓄拿出,只为供他去镇上读书。 苏雪薇崇拜兄长,为了能跟阿兄有共同话题,缠着他学会了识字,倒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小才女。 可惜天意弄人。 苏雪薇六岁那年,父亲上山砍柴时不慎跌落山崖摔死,待尸体寻回时,早就被狼啃的残破不堪。 家中顶梁柱倒塌,徒留妇人和一双儿女,眼见着支离破碎。 可苏母却并未被这等飞来横祸击倒,反而更加坚韧不屈,硬是咬牙将农田租出去后,独自到镇上靠着出色的绣活,将这个家支撑了起来。 因为苏母常年不能归家,苏雪薇的成长就全部落到了苏云霆身上。 俗话说长兄如父,对于失去父亲,又缺少母亲疼爱的幼妹,苏云霆可谓竭尽所能将其护佑在羽翼之下。 两兄妹的感情也因此万分亲密,甚至到苏雪薇来葵水前,二人都还一直同塌而眠。 后来苏云霆果然不负众望,在秋闱大放光彩,拥有了参加春闱的资格。 然而京城路途遥远,更别说入京后吃穿用度,各方打点,这让已经紧衣缩食的家庭再无力承担半分。 眼见着春闱时日一天天接近,苏母急的直接病倒。 苏雪薇看着寒凉夜晚,独坐院中的苏云霆背影,咬咬牙,做出了她此生最大的决定——嫁人。 那时年仅十五的苏雪薇,却已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多少媒婆早早踏破门槛,就等着苏家长辈点头。 可苏云霆却一直以家妹年幼,不急一时为由推拒着。 谁知那从小对自己言听计从,乖巧懂事到令他心疼的meimei,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和邻村地主家的儿子私定了终身。 待周文进抬着十几箱厚重彩礼上门提亲时,他这个当兄长的才被告知实情。 苏云霆第一次冷了脸,甚至不惜将苏雪薇关在房内,可对方却以绝食抗议,竟是死了心要嫁给对方! 那天外面阴雨绵绵,苏云霆在冷战三天后,终于推开meimei房门。 饿的奄奄一息的苏雪薇从床榻上抬起头,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出少年郎挺拔身姿,墨发高束,白衣青衫,俊秀五官三分之二隐于阴影中,令清冷神色显得有些阴沉。 看着明显憔悴许多的兄长,苏雪薇红了眼眶,如小猫般轻声唤道:“阿兄。” 娇柔软糯的声音传递入耳,苏云霆饶是再铁石心肠,面对meimei颤巍巍的对他伸出纤细到堪堪一握的胳膊时,终究柔和了表情走近。 “还嫁人吗?” 见兄长终于肯理自己,苏雪薇撑起虚弱身体,如儿时一般抱住苏云霆胳膊,轻轻靠到他肩膀上,仰着头对上他视线说道:“阿兄,成全我吧。” 只此一句,气氛瞬间回落至冰点。 苏云霆气的正欲转身,却被苏雪薇狠狠拉住。 她泪眼婆娑,抬手摸上苏云霆侧脸,无比眷恋,却又万分狠心的说道:“阿兄,我是真心想嫁他,成全我吧。” 听闻此言,苏云霆几乎肝胆俱裂。 他简直无法相信,那个曾经什么都听他的乖巧meimei,竟然当真为了一个男人要忤逆他到底! 苏云霆抖着指尖,狠狠捏住苏雪薇下巴,声调森冷的问道:“你确定?不悔?” 苏雪薇不忍面对兄长失望眼神,睫羽一垂,故作欢颜的笑道:“是,嫁他我一点不悔。” 许是受不了这个结果,苏云霆第一次狠狠推开苏雪薇,捏紧拳头,睚眦欲裂地瞪着她看了许久,却没等到一句求饶软话。 “呵。”一声轻笑,苏云霆咬牙再次看了苏雪薇一眼,广袖一甩转身离去,“我祝你夫妻和睦,百年好合,meimei。” 随着门扉被用力摔上,苏雪薇瞬间躺倒在床,张嘴狠狠咬住手腕,将哭声按压下去。 “阿兄,请你一定要平步青云,喜乐安康。” 那一晚,苏雪薇在漆黑的屋内哭了整整一夜,并将对兄长撒的唯一一个谎言彻底咽入腹中。 半个月后,周文进就迫不及待骑着骏马,招摇过街的来娶苏雪薇。 结亲当日,阳光格外灿烂,苏母抹泪牵着苏雪薇的手将她送出家门,待坐入轿中,感受到起落后。 苏雪薇无法克制地掀开盖头,拨开轿帘,只一眼便在锣鼓喧天的人群中寻到苏云霆。 小院内的高大银杏树下,他冷着脸静静看着一切,面上毫无半点喜色。 似是有感应般,当苏雪薇望来的一瞬间,他便也抬眸看去。 刹那间视线相触,时间仿佛都变慢了几分,那躲在轿帘后的小姑娘,对他展颜一笑,红唇微动落下无声告别。 “阿兄,多多保重。” 苏云霆瞬间举步追上前,却被人群堵在院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meimei越行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一片喜庆中。 谁也不知道,那一面将是天人永隔。 思绪猛然被拉回,苏雪薇捏着衣襟,万分悲伤地坐到床边,抬眼便瞧见现在的周文进。 “水……水……”榻上男子无意识的低喃着,枯瘦十指费尽力气也只稍微抬起一寸便落回原位。 苏雪薇轻叹一声,走到桌子旁倒了杯温茶,无比娴熟地扶起已经没什么重量的周文进,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将水喂入他口中。 “别急,慢点喝。” 因着口腔被滋润,周文进再次恢复安静,苏雪薇将他放倒躺好,重新盖上被子,起身时碰到床幔上挂着的红色同心结,想到这还是他们结婚时挂上去的,便端着茶盏再次发起了呆。 当年,她虽然是为了用聘礼助阿兄上京赶考,才义无反顾嫁人。 可也是做好了踏踏实实相夫教子,同周文进白头偕老的准备,谁知天意再次弄人。 新婚当夜。 周文进因为紧张,怕自己第一次行房表现不好,竟稀里糊涂信了狐朋狗友的推荐,服下传闻能金枪不倒的神药。 岂料一圈喜酒敬下来,他前脚刚踏入婚房,下一瞬便直接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彻底不省人事! 后来命是救回来了,人却也成了只能躺着,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废物。 公婆为此大怒,断绝了推荐虎狼之药那家的来往,毁了他家的田,逼着人家背井离乡不够,还将一腔怨气尽数撒到了苏雪薇头上。 “扫把星!” “都怨你这个晦气东西!” “娶你进门却害了我儿子!简直是个瘟神!!” 无数诅咒谩骂铺天盖地袭来,原本和气的二位老人,自此恶言相向,再无半分笑脸。 甚至为了惩罚苏雪薇,将她搬去睡柴房,衣服首饰也尽数没收,只给她最低等下人才能用的东西,连饭菜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并且还调走了所有伺候主院的人,派了个老嬷嬷,全天监视着她,让她一人将所有活计通通包揽。 因着拿了人家聘礼,苏雪薇纵使有千般万般委屈,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不说做的多完美,起码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服侍了瘫痪在床的丈夫三年。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周文进终于熬不下去,撒手归西后。 那瞧着本分的公婆,竟会恶毒到直接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死前的恐惧再次袭来,苏雪薇颤抖着蹲下身,抬手摸向完好无损的额头,却依旧无法挥散撞上树干时的惨烈剧痛。 “不行,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一想到树林内被轮jian至死的女孩,苏雪薇更加坚定逃跑的信念,将茶杯放到桌面上后,拎起茶壶和铜盆,如往常一样推开门走出房间。 “哟,今儿居然起这么早?母猪上树了不成?”满脸横rou的老嬷嬷刚踏进院内,就阴阳怪气的怼上来。 苏雪薇抿着唇,低下头,一声不吭往厨房走去。 “嘁。”老嬷嬷对着她单薄的背影啐了一口,“克夫相的东西,整日里装柔弱给谁瞧?” 从烧水做饭,到给周文进擦身,再到打扫庭院,为公婆端茶捶背,直至入夜帮床上之人把屎把尿后,已经快累虚脱的苏雪薇终于可以揉着酸痛的腰,一步一步回到那个阴暗潮湿又狭小的柴房小院。 她躺到冰冷床榻上,盖上薄的根本无法御寒的被褥,盯着爬满蜘蛛网的房顶,万分疲惫地陷入沉睡。 梦中,苏雪薇再次梦到过去,那是婚后该回门的日子。 原本她是想着独自归家,同母亲和阿兄商讨对策,看能不能寻到些偏房救救周文进。 可她的好公婆非但不许,还以和离退聘礼威胁,逼着她写了一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未免家中贪图夫家富贵,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往来的恶毒信件。 果然自那以后,母亲和兄长便再无半分往来。 失去娘家依靠的苏雪薇,只得对公婆言听计从,一来怕聘礼被追回,二来又怕落得个弃妇之名,再无容身之所,就这样战战兢兢在巨大阴影下苟活。 两个月后兄长高中探花之事传遍十里八乡! 那天她一边欣喜,一边落泪,恨不能立刻奔回家中见上阿兄一面。 可一想到自己当初嫁娶时的决绝,以及那封回门信,苏雪薇便又失了勇气,直至听闻兄长早就带着娘亲离开村子,这期间更是连宴请宾客都未通知周家,她才终于明白。 她的娘亲,她的阿兄,真的不要她了。 痛彻心扉的万念俱灰后,苏雪薇彻底沉默下去,她不再有奢望,不再有期盼,如同明珠蒙尘般,几乎一夜间从阳光乖巧蜕变成胆小懦弱。 不论周家公婆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不论下人们如何看不起她,不论村里人再胡乱编排,她都不言不语,像一个受气包般,全然承受所有。 结果,就换来三年后被卖惨死…… “唔!” 清晨一缕阳光从破败窗户外投入室内,苏雪薇捂着额头坐起身,昨夜梦中的痛苦似乎还残留于心间。 “娘亲。”苏雪薇屈起双膝,将头颅埋入双腿间,默默落下眼泪哽咽道:“阿兄,你真的不要薇儿了吗?” 苏雪薇越哭越伤心,可眼见窗外越发明亮,深知自己不能再耽搁,只得强压下泪水,蹭了蹭发红的眼角,整理好情绪穿上衣服出门。 日子飞速流逝,这几天苏雪薇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计划了一遍,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掉! 唯一能做的就是求救苏云霆…… 而这偏偏也是她最不想走的路,可周文进的死期将近,哪怕她再不愿,心中的恐惧终究还是战胜了羞耻心。 于是她趁着出门采买东西的空档,将身上唯一留下的物件,一根兄长曾为她雕刻的木簪子悄然寄出。 她不是不知晓兄长去处,周家公婆曾无数次拿她被娘家抛弃的事打击她,其中就透露过兄长住址,还嘲讽她怎么不去攀高枝? 京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往路途一月有余,哪怕她想去,也没有办法做到。 何况如今兄长恐怕也未必想见她…… 思及此,苏雪薇心间再次发疼,强忍下泪水,满心只盼着兄长还能顾及旧情,在见到她的簪子后,会过问她一二。 若是不能…… 深夜,苏雪薇看着手中备好的白绫,颤抖着将它握紧怀中,垂眸落泪道:“阿兄,求你救救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