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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 深渊

    淮丘回信后,小纯仍然没有发去任何消息,她也不敢回家,大部分高三生都已经离校,而她独自待在学校,每天几乎花三个小时,形单影只的在cao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淮丘又发了另一封邮件给她。

    【纯,

    先生明白你想知道什么了,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之前,你问过先生很多次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讲给你听。先生每次都绕开,常常话都到嘴边了但还是咽下来。我怕把那些令我焦虑的事告诉你,便不像主人了,另外,这故事讲起来太长,截短了说反而徒增困惑。但先生感觉到,你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那么我就来告诉你。

    其实不是像你说得那样,先生咬一口就把你丢掉,得到以后就不管不顾。说起来惭愧,最近先生可能有点被击穿,虚弱无力。反而是靠着你的陪伴,勉强还撑着一口气息。本末倒置无疑了。

    经过暂且略过。我的状况你早就知道了,本以为你不在意。而先生妻子目前的情况是,彼此伤透,爱情已经宣告了死缓。这两年一直在试图重启,直到今年四月中旬,所有付出换来一句“我恨你”,这结论让先生如死人一般,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哀嚎。可当时没办法给你讲。每天听你说想念先生,需要先生,写的那些美丽的文字,拍的那些好看的照片,都像心电复苏,先生就是躺在那里,被实施治疗罢了。

    丢下那两句话之后,她就离开先生回家了。六月初先生想再试试,出发前本来想告诉你,但没有的原因一是说话不便,二是也想在没有任何外界交集情况下全心以对,三是觉得你既然有先生在背后,度过高中的尾巴应该没啥问题。结果这十天的旅行不但没有救赎反而更如诀别,所有的小事都能被放大成矛盾。最痛的时候还跑去找你说不开心,很抱歉。

    也许是先生的爱一直无法表达到位,多年来尝试沟通反而被误解更深,对爱的渴望被深埋心中反而向下无限生长。抛开心扉将困境讲出来,甚至不会被认为是沟通,而是先生试图骗得同情和自私索取。先生不能被原谅,也从未被理解,沟通这扇门也最终被关上。先生知道,她对先生的爱是飘散了。先生爱得刻骨铭心,却已经没有办法以爱人的身份来相处。爱情里有太多渴望和期待,而所有渴望都已不再能被兑现甚至理会,不在一起就极端思念,因为一切都带着共同记忆。而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如万箭穿心,因为完全得不到回应。太累了。在旅途最终先生想了个办法,将她当成先生的女儿。只有这样,很多问题和争执才可以被消解,先生不需要再索取也不用被回应,只需要去付出和呵护便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两人现在终于能平和下来分享或闲谈,欢笑也逐渐展开。而每当先生起了爱欲之念,立刻就跳父女模式,算是能强压下那份期待,也不再有暴躁和情绪。好像是一种主观控制模式,至少在先生这里,摘掉心藏起来,爱情就不会被日常消磨掉。

    后来回了宛西,以为你在难过是因为觉得没空间,结果完全是在担心先生角色缺失,真是委屈你了。后来几天的心情都分享给你了。行了,先生已经缓过来,也被你彻底激起来了。】

    小纯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默默读完了这封信,每个字都让她心如刀割,她终于哭出声来。

    “什么……都是什么东西……”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可这些话像刀子。一把一把插进她的胸口,

    “那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

    她哭着跑出教室,在cao场上狂奔着,直到喘不上气,所有的力气都耗尽。她躺在了跑道尽头,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心如刀割。她不想再回想那些文字,他那么爱她,为什么还会认识自己,原来人世间的爱情都是如此。她知道,他还是没明白自己,可能也不会明白自己了。看来淮丘是一个把爱情和SM关系分很开的人,无法理解她的委屈和痛苦也是必然,罢了。她忽然想就这样死掉,什么告别,什么调教,都去死吧。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初三时那些每天躲在卫生间哭泣的傍晚。她崩溃了,彻底不再回信。但即便是不互通消息的日子,她也无法不去想关于淮丘的事情。他说过的话,他的样子,他给她的感觉,像刻在程序里的一串原生代码,无法摆脱,甚至不论她在何处,在做什么,那些短暂的时光都如烙铁般不断地灼烧着她的整颗心脏。可她又真的无法劝说自己狠下心来,干脆杀死自己的良心,况且也根本不值得。于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这份疼痛继续往前走,等到自己麻木,然后彻底遗忘。

    高考前,班里的氛围本就沉重而躁动,小纯揣着心事,时时刻刻都感觉自己身在地狱。坐在教室里的时间,除了上课,她都静静趴在桌上,流泪的同时,脑海中不断浮现淮丘在树下抱着自己的画面。放学或者午休时,她一个人跑到没有树荫的cao场上,漫无目的地绕着球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可思绪与思念却不由控制地疯狂滋长。

    “你怎么了?真的很吓人。”

    一天夜里,小纯趴在床上背词汇手册时,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是她的前桌发来的。前桌的女生叫何沉,常常被人因名字而误认为是男生。不过,她确实有些男孩子性格,不拘小节,逻辑感强,且很有上进心。

    “啊?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啊?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每天都看你一个人在cao场上绕圈子……”

    “啊……不是压力太大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如果有什么,你也可以和我说。”

    “好。”

    小纯翻过身,躺在床上回顾这些日子自己的行为……真的有那么奇怪吗?可她的确状态很差。原来人在极端难过的时候,真的会没有力气在乎情绪之外的事情。她稍微有点担心自己的状态会影响高考,不知是因为情绪太差,还是一直没有胃口所以总不吃饭,她白天总是不停地被胃里的气体顶着喉咙,晚上要睡觉时又开始肚子痛。她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只是对此毫无办法。

    高考前的日子,每一天都像一年那样漫长,可一周一周的,到也过得很快。六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是全体高三学生拍毕业照的日子。这一天结束之后,高中的故事便只剩最后一站了。班里的女生集体买了一套制服,小纯很久没有穿裙子,这天她决定散下头发。到教室时,木子看着她纤细的小腿,愣愣的说:

    “怎么感觉你一下子瘦了好多呢……”

    “哈哈,最近实在是……”

    小纯苦笑了一下,可嘴上那抹皮粉色,配上黑蓝色的格裙和雪白的衬衫,又看起来那样青春明丽。这时,班里的男生忽然围在一起,其中一个男生用吉他弹起了《如果我们不曾相遇》,于是大家便唱了起来,窗外的香樟已然郁郁葱葱,浓郁的绿迎着这些男孩子的白衫,像在宣告即将到来的夏会成为某种永恒。小纯忽然眼眶一酸,她忽然想到淮丘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如果她一步步把他已走过的路都走完,是不是就能放下这份迷恋,随之而逝的还有痛苦。但她本可以……不经历这些,好好地、慢慢地长大,然后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份感情,无论结局。可此刻她没法再想下去,因为那个原始的念头反复出现——“他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而所有的此刻,失去即永恒。”

    只在那一天,她短暂地忽略了那些腐蚀心肺的痛苦,把笑容永远留在了高中最后一张合照上。晚上,她写了一段文字在日记本里:

    促人成长的,必将予人以伤痛。

    偏要经历过失落与遗憾,才能了然自己心之所向。

    历尽千帆,披风戴雨归来,见万物只觉可爱。转头看看,才发现最原始的浪漫——竟是依赖与等待。恰如跌倒的孩童,哭闹之余,含泪转头,原来有人一直等在身后。

    真正的羁绊,并非源自一尘不染,互不打扰的清净,而是满身伤痕,却只来自彼此年少时的鲁莽冲动。

    即便回想,似乎也只能莞尔一笑。笑曾经的愚蠢,往昔的天真。而冲突与伤害,只化作无痛的疤痕,成为我们也曾是少年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