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丫头还有两幅面孔

    回到病房，她将其中一份馄饨递给母亲周蕙。

    病房是普通的二人间，另一张床的病人正在看电视，两侧的墙边分别靠着个又窄又小的躺椅，供亲人守夜休息用，仅此而已，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和母亲只能来到病房外找一处椅子坐下，二人手里各自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用塑料勺子舀着吃。

    期间，周蕙简单问了一些梁绚在学校的情况，而梁绚就像所有孩子那样只挑好的说，没什么意思，可在当下这种情况，二人都因这唯一的好消息而感到安慰。

    大概来回了几句，梁绚用“妈，你别担心，我在学校里好得很”当作结语。

    周蕙嗯了一声，碗里的馄饨没剩几个了，她说：“吃完你就回学校吧，别耽误明天上课。”

    梁绚扬起笑容，“我一会儿有朋友要来，等她来了我跟她一起走。”

    这是再刻意不过的笑容了，仅仅只是为了让江媚绮显得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可周蕙见她露出这样熟悉的笑容，只觉欣慰非常，“是小蔷么？”

    “小蔷有一阵子没来家里了吧，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梁绚一怔，敛了笑，“不是温蔷，妈，我又不止她一个朋友。”

    “那是谁？”

    “就……朋友啊，还能是谁。”

    朋友啊……当江媚绮来到面前的时候，周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女儿。

    除了犬牙，alpha的另一标志是脖子上的疤痕，那是所有alpha分后，注射疫苗所留下的疤痕，目的是为了降低信息素对alpha的影响，以保护omega不被发情期的alpha强制标记。

    而这两点江媚绮都没有，显然是b或者o。

    “阿姨好，我是梁绚的朋友，因为担心，所以过来看看她。”

    说完，江媚绮两手叠在身前微微鞠躬，简直乖巧极了，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平常那样跋扈。

    不光如此，在抬起头的时候，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竟然透露出天真的温顺。

    江媚绮看了梁绚一眼，将手里沉甸甸的果篮递给周惠，甜甜地道：“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就随便买了些水果。”

    梁绚默默翻了个白眼。如果梁绚不是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几乎都要相信她这是气质使然了。

    周蕙并不知道细里，在看见自家搞摇滚的女儿身边除了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之外，竟然还能出现这样平常而漂亮的女孩子，简直欣慰到老泪纵横的地步了。

    “哎呀，人来就行了，送什么水果。”周慧把果篮递给梁绚，忙上前扶了扶她，“叫什么名字？这么晚了，辛苦你还惦记着她。外面很冷吧，来，进来，阿姨给你倒杯热水。”

    “江媚绮，阿姨可以叫我小绮，绮丽的绮。”

    “真是好漂亮的名字。”

    梁绚简直无语极了，拎着果篮，亦步亦趋跟在她们后面回了病房。

    周蕙将躺椅收拾了出来，让江媚绮坐，自己端了一杯热水给她，江媚绮道了一声谢，后又问起尚未苏醒的梁进的伤势，是病还是伤，周蕙简单说了一些，但不点关键，只面露哀戚，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梁绚没处落脚，只好拉了一只矮凳坐下。她跟看戏似的看着江媚绮像模像样地握住周蕙的手，老道地说：“都会好的，周阿姨，都说祸福相依，大难也不过生死之间，接下去一定都是好事了。”

    活到这个年纪，周蕙怎会分不出客套还是真心，但也许因为外人的肯定煽动了她心中的脆弱，或者说眼前这个女孩是真有几分真诚在眼中，坚强如周蕙眼眶竟也红了。

    梁绚也是一惊。这是她眼中的母亲周蕙从未展露的脆弱的一面。她忙递了一张纸巾上去。这样的脆弱让她酸涩让她感到心慌，感到母亲的老去，感到自己可能即将需要撑起这个衰老的家。

    “谢谢你，小绮，阿姨借你吉言了。”拭了拭泪，周蕙意识到气氛沉闷，转了话锋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小绮，你的心意阿姨心领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临走，周蕙悄悄拉过梁绚，让她送送江媚绮，顺便带人家去吃一顿夜宵。

    “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了！人家大晚上的特地赶来看你！还送了一篮子水果，你有没有礼貌！”

    “好好好，我知道了……”

    江媚绮就站在不远处，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两腿笔直地并立，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笑着看向她们。

    梁绚收下周蕙的嘱咐，讪讪走过去，到跟前了，江媚绮这才原形毕露对她悄声说：“吃什么？”

    说完，礼貌地冲周蕙微笑点头。

    她挽住梁绚的手臂，梁绚挣开，她又挽住，“我看见附近有一家评价不错的日料店，走。”

    这都几点，江媚绮竟然点了一份寿喜烧，锅底刚开，她涮了一片花纹精致的牛肩rou浸入无菌蛋里沾了沾。

    梁绚看着她翻来覆去的两幅面孔，厌烦反问：“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这顿饭？”

    “当然不是，”牛rou已经裹满了蛋液，夹起，黄的透明的混合着滴答流淌，她低头一口咬住，哪还有方才那副斯文样子，“我是为了检查你有没有说谎，如果说谎了，我就要你好看。”

    梁绚的眉头紧紧皱着，“那要是没说谎呢？”

    “没说谎的话，当然就原谅你啊。”

    她咧嘴笑，又夹起一片牛rou涮进锅里。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不吃？”

    “我吃过了。”她顾自刷着手机，语气冷然。

    江媚绮被逗乐了，“看来这两天有好好练习嘛，不用我说就能发出我喜欢的声音了。”

    搞音乐的人最厌恶虚与委蛇的那一套，尤其她一个天天real来real去的摇滚人，梁绚因此益发看她不惯了，瞪了她一眼，“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你没必要在我妈面前装模作样。”

    “这叫装模作样么？好，就算这叫装模作样，可是阿姨好像很喜欢啊。”她盈盈地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难道不是人类的生存本能么？”

    梁绚也不知道自己在烦闷什么，可能因为江媚绮用她不值一提的虚假赚取了母亲感动的眼泪，他们家这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情况，得意的江媚绮带着她彻头彻尾的虚伪前来安慰就显得很讽刺，即便其实她也没什么错。

    她吐了口气，“行，当我没说。”为了钱，她告诉自己，都是为了钱。

    江媚绮本身今日心情也不好，这回见她用jiejie的声音怄气反而觉得有趣，因为她所有的表情都摆在脸上，跟jiejie完全不一样。

    她也放下了筷子，剖心一般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虚伪，可我也没办法啊，那是我面对长辈的条件反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说着，她扬起一个极为明媚的笑脸，“而且我是真心觉得你们家会好起来的，毕竟有我在嘛，遇见我是你的福气。”

    她的这种笑容莫名让人感觉纯粹，感觉真诚，就像一个小孩子。

    也许就连此时的笑容也是精心练习过的。梁绚移开视线，呵呵了两声，“是么……”

    “当然是，”她点了几下手机，将一张微信名片推荐给梁绚，“后面要是遇到问题可以找她，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名片上的名字让梁绚不由一怔，那是肺癌方面的权威医生，在得知病情的当下，她曾搜索过，这个医生在搜索界面的第一页。

    她看向江媚绮，江媚绮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也不看看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