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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丸莲耶再次收到琴酒的消息时,已经是十天后了。 审讯官发来邮件,这十天中他们试遍了一切方法,琴酒依然不肯张口。哪怕他们已经遵照他的要求,只向他询问“你是谁”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可整整十天的酷刑过去,琴酒依然不给他们半点反应。 如今不管是审讯组还是琴酒,都已经油尽灯枯,多日熬刑下来,琴酒离死亡也只剩一口气,审讯官写邮件来就是申请,要不要正式赐予他这场死亡。 可被乌鸦看中的人,又怎会有如此如愿以偿的幸运。 乌丸莲耶驳回了申请,再次亲自去见了他。 还是那间审讯室,中间的桌子已经被搬走了,只有两把椅子相对而立。琴酒被牢牢锁住,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不知是审讯室刻意为了讨好他,还是琴酒确实为自己赢得了尊重,这次再见,琴酒不复上次那个狼狈样子,一身衣物干净整齐,银色长发柔顺地自耳边披下,在审讯灯下泛着惨白的光辉。 他身上见不到显著的伤口,可房间里的血腥气却比上次相见时要浓郁得多。他低垂着头,乌丸莲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他那一动不动的姿态中看出一股安详的死寂。 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这里,只给世间留下了一具空壳。 但他毕竟还没死,乌丸莲耶打量他片刻,开口道:“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怎么样?” 他好整以暇地开口:“想不想知道,是谁卖了你?” 过了半晌,琴酒才微微抬起头来。他脸色苍白极了,嘴唇泛着缺氧的紫色。他急遽地消瘦下去,颧骨在灯下投出锋利的阴影,眼神犹如一碰再也不会燃起的灰烬。 “我知道。”琴酒声音嘶哑,低声道。太久没开口说话让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嘴唇因为这最微小不过的动作而裂开,一滴血珠缓慢地渗出来,又被他毫不在意地舔去。 “那你知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乌丸莲耶紧盯着他的面色,犹如盯牢猎物的鹰隼一般,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去亲手处决这个叛徒。” 琴酒的眸色忽而闪动了一下。 “叛徒”,这个没有主语的词汇代表了很多,可以是组织的叛徒,也可以是……苏联的叛徒。乌丸莲耶没有明说,可他能从语气中听出来,他的主语,指的并不是组织。 这是从那天以后,第一次,他听到有人再次提起她,尽管是这样隐晦的方式。可就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他心里,却比审讯组威逼利诱这么多天带来的震动还要大。 仿佛从那天以后,世间还有人记得她。 不得不说,乌丸莲耶抛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诱饵。背弃同伴者情有可原,背弃信仰者罪无可恕。苏联尸骨未寒,那人就转身抛下了曾经效忠的一切,这才是琴酒愤怒的根源。 他憎恨一切背叛者,并且愿意用任何代价,让他们以血洗清罪孽。 乌丸莲耶看着他沉吟的神色,忽而微微笑了一下,他知道琴酒最在乎什么,他有把握,这次自己不会空手而归。 他再次提起那个在这间审讯室被重复了上万次的问题:“你是谁?” 琴酒微微垂下目光,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是琴酒。” “好孩子。”乌丸莲耶抬起他的下巴,与他空洞的双眼四目相对,拿出一条黑色颈圈来:“做点防范措施,嗯?” 琴酒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有挣开。上位者担心他反咬也是正常,而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会被怎样对待了。他的生命本不属于他自己,苟延残喘到如今都是乌丸莲耶强扭来的,不论他还想做什么,只 要能亲手诛杀叛徒,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个颈圈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束在琴酒颈上却极其贴合,犹如第二层皮肤。乌丸莲耶绕着他的脖子轻柔地抚了一圈,似乎是在试那个颈圈有没有勒到他,指尖的热度灼在琴酒颈间,又像是意味不明的爱抚。他的声音在琴酒耳畔响起,犹如大提琴一般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些微不可查的笑意,仿若情人间的低语:“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要想跑。” 被放出审讯室后,琴酒只休养了一周就再度启程。医疗组在他身上用尽了浑身解数,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也只让他堪堪能拿起枪,可他不想再等了。 组织的信息加上他的追踪能力,让他很快就在一个法国小镇堵到了那个人。 追踪到目标时,那昔日的同僚正在一栋二层小楼前的花园里晒太阳。手边一杯当地产的葡萄酒,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看他的神色,也绝算不上安逸。这些日子琴酒不好过,而他东躲西藏心惊胆战的,只怕也没能睡几个安稳觉。 琴酒在狙击镜里看着他,冷静地扣下了扳机。随着一捧血花在视野里炸开,一丝复仇的畅快自心底升起。他想,或许,他该拜访一下其他同僚。 可是循着旧日的联络方式,他再没能见到任何一个熟人。 他的上线在多日前就自杀了,尸体在房间里三天才被发现,他去的时候只听到房东的抱怨,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而由于理想破灭而走向毁灭的远不止他一个,琴酒打了无数个电话,用尽手段辗转问询才得知,在苏联解体的当天,带领他入党的那位前辈也饮弹自尽了。在他被俘的那短短半个月内,无数仁人志士杀身成仁,以身殉之。 琴酒站在狭小逼仄的安全屋里,感到一阵空茫。他本就是孤儿,如今所有知道他的人都不复存在,他的同志们也都抛下他献祭了理想,他彻底变成了世间的一抹游魂,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与他都不再有关。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颈圈。这些天来,他曾无数次试图挣开这个束缚,可不论何种方法,这个颈圈都无法被拆卸或破坏,每次摸到这不属于自己皮肤的一部分,他仿佛都能看到乌丸莲耶那志得意满的表情,他似乎认准他会乖乖回去,像他期望的那样乖乖只做琴酒。 但是这不可能。他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回家。 或者最起码,回到那个最接近家的地方。 就算那个颈圈能要他的命他也不在乎了。这本来也是他的计划,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活下去了。在陷入那永恒的沉睡前他唯一想做的,只是回到当初入党的那个地方,再看看那些白桦树,重复一遍他曾经的誓言。 可惜,这一切打算在踏入俄罗斯境内的一瞬戛然而止。 跨过国境的刹那间,一直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的颈圈突然爆发了强力的电流,琴酒瞬间失去了一切行动力。同时,他的意识也感到一阵模糊,颈圈似乎向他刺入了麻醉药剂,他很快就感到一阵昏沉,双眼犹如千斤重。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强撑着睁开双眼,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小心翼翼向他围拢的,不知何时起跟在他身边的组织人员。 黑色的西装与皮鞋踏着洁白的积雪将他包围,他昏过去了。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