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合婚之仪
1. 安吉郡主乃翼亲王魏云景之嫡女,女帝之表妹。赵熙衡虽未封王,也是兴国陛下次子。此番联姻荆国得卿,兴国得妇,本是双赢之举,但两国毕竟国政不同。 兴国乃男儿当家,荆国则女有卿郎,况且荆强兴弱,荆广兴狭,于联姻中也有所侧重。赵熙衡并不将郡主娶回,而是入府为卿——这在荆人眼中正常不过,在兴国民间,则称其为“倒插门女婿”,议论时颇有不屑。 安吉议亲时方二八年华,依礼待嫁这两年多来,府中也纳了几个使奴侍奉起居。因考虑到郡卿家乡风俗,使奴不便留在府中,便另置了处宅子,将他们统统迁出去住了。在荆人眼中,此举也甚是稀奇,索性不管到底叫什么府,赐其诨名“寡郎宅”。 更有童谣歌曰:“流水漫金台,乌啼寡郎宅。盼妻妻不至,元是郡卿来。” 前桥一大早就起床,梳洗完毕后被梁穹塞进车轿,路过长街往宫中去,恰好和别府轿子堵塞了一会儿,耳中就被塞了这些市井八卦。 她听着简直要笑死,成璧问她笑什么,她说竟然有童谣编排赵熙衡。成璧便道:“你不知编排你的更多吗?” 想到魏留仙“美名在外”,八卦必定更劲爆,前桥就哑火了。入了宫,皇亲国戚列在一处,和朝内文武百官一同见证合婚国仪。兴国使者跪呈其君主手写文书,由女皇身旁宫侍宣读,再由女皇向先君、真嫄奉酒,宣告二国缔结友好盟约,最终颁布合婚圣旨。 赵熙衡与安吉郡主从两侧来到殿前,跪接旨意。 女皇上前将二人搀起,看了安吉许久,又看了看赵熙衡,柔和笑道:“昔日朕为大帝姬时,安吉常伴左右,与朕朝夕共度,姊妹情深。熙衡亦曾为先皇养于膝下,至成年方回母国。你二人青梅竹马,今日结为连理,是天定缘份。日后要相亲相爱,不忘今日之好。” 两人接了口谕。前桥看着就庆幸,好在是自己站在这里,要是魏留仙本尊,听见女皇说安吉姊妹情深,又说安吉赵熙衡青梅竹马、天定缘分,她完全变成局外人,指不定要有多气。 她身边站着只到她胸口的魏载宁。小家伙抬头四处看看,奇怪道:“怎么皇姨在笑,翼亲王像是要哭了?” 魏云景鼻尖微红,道:“我也是高兴的。圣上这些年没少为荣语cao心,如今她也纳卿成家,我这当娘亲的自然舒心。” 载宁童言无忌:“我常听母皇说,安吉郡主聪慧机敏,忠心亲善,母皇待她就同亲meimei一样呢。” 翼亲王生怕前桥多心,对她解释道:“圣上向来体恤下属,关怀后辈,能得圣上垂青是荣语之幸。但她年纪尚小,行事莽撞,还需多多敲打历练。” 前桥并没有争风吃醋之心,她只是很惊讶,安吉郡主竟然很得女皇器重。自上次匆匆一面,她已经在心中把安吉和胸大无脑的恶毒女配划上等号,竟然只是表面现象吗? 那女皇让安吉给魏留仙接盘,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安吉对她言语刻薄,可能是不愿给她擦屁股吧。 她保持着看热闹的心理看完了国礼,又看这对儿“金童玉女”手执着手从殿中走出,比肩而立,祭拜天地。 好多双眼睛总往自己身上看,她无视那些探寻的目光,而是打量兴国使者们的服饰衣着,无论怎么看,都没看出一点现代感。 所以赵熙衡是怎么弄到手环的? 直到观礼后,女皇唤她去面圣,她还在想这个问题。女皇观察着她的表情,道:“朕刚想夸你沉得住气,可现在看你,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前桥回过神:“哈?没有没有。臣妹不是魂不守舍,只是在思索。” “思索何事呢?” 前桥无声地张了张嘴,才找到一个借口:“炼铁厂?” “你愈发有正务了。”女皇欣慰道,“那日见你与梁穹相处融洽,便知你已摆脱执念,朕寻思着该为你选个公卿了。” 前桥听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着急。” “你府中两年多来只有一个庶卿,看上去蛮不像话,况且你已到了可以生育的年纪,若因没有公卿耽误了,岂非朕的过错?朕已筹谋此事许久了,只考虑到国典过于密集,难免劳民伤财,最多再过两月,朕便为你选卿。” 前桥哭笑不得:“皇姊,我可没客气啊,我是真的没这个想法。” “为何?” 为什么呢?前桥不能说只想要梁穹一个,看上去像是在逼女皇选梁穹,这意味着什么,梁穹已经事先言明了。 她只能道:“因为,我喜欢的都入府了,除了我府里的,真挑不出喜欢的……” 女皇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她,意味深长道:“你的公卿必须是官宦之后,至少也要家世清白,才能为臣民表率。你府中那些青楼伎郎,当个使奴召奉起居就好,万无胜任公卿之可能。就算朕答应了你,满朝文武的上书也会把朕淹在案上。” “我又没这么说。”前桥苦着脸道,“我只是说此事不着急,咱们改日再议吧。” 连魏留仙的“遗产”都没认全,现在又要给自己塞一个,这如何吃得消?同时她也有些失落,女皇压根儿没提梁穹转正之事,说明她就没做过此想,那么梁穹和她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对儿正常情侣呢? —— 2. 从女皇处出来已经快到晚宴时间,各家的车轿陆续赶到,前桥不愿和人应酬,坐在庭院一角的石凳上等待公主府的进宫。原本以为是个清净地方,却还有人来打扰。 一位陌生男子向她走来,好在那人没想跟她打哑迷,开门见山道:“许久未与公主相见,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在下?” 前桥露出一点疑惑,盯着那张脸,发现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十分英俊。五官端正,比例协调,下巴上蓄着整齐干净的长须,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不知不觉竟然看得呆了,心道“美髯公”一词,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对方摸着美髯,好像料定了她认不出来,自我介绍道:“在下乃翼亲王长子魏放,似乎上次见到公主,还是十年前啊。” “原来是表兄啊。”前桥的脑海中迅速转出了人物关系,恍然地想,翼亲王太会生了吧?长子魏放英俊不凡,幼女安吉明艳动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孩子,这一家颜值都要爆棚了。 “翼亲王此时正在风雅阁中,表兄不去陪伴吗?”虽然这张脸很养眼,她但还是希望对方别杵在这里。 魏放并没有听明白她的逐客令,解释道:“我在此处等待父卿。他久不来宫中,面圣难免忐忑,有我陪伴,可稍加安慰。” 前桥道:“表兄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与王卿分别前来?” 魏放措辞一番,道:“我父卿平日里并不住在亲王府,而是居于别院之中。” 前桥回忆起,乐仪的确曾经提过这么一件事儿。说翼亲王有个相貌好看的宋卿,而亲王对他并不上心,只是贪图他的样貌,想生个同样漂亮的孩子。等生产之后,便将宋卿冷置,不闻不问许久……原来那好看孩子就是魏放啊! 前桥看着魏放的脸,心想宋卿得好看成什么样,才能变成一个优质生育工具人?又想到街巷中谣谚,“盼妻妻不至,元是郡卿来”,可当了王卿都逃不掉被冷遇的命运。若魏留仙一意孤行,纳赵熙衡为公卿,没准儿在“寡郎宅”盼着的就变成成璧、宁生他们了。 正说着话,公主府的车轿便到了,成璧与梁穹先后下了车,见到在不远处招手的前桥,向她走来。 “参见殿下、魏官人。”梁穹记性真好,一眼就将对方认出,“魏官人玉树临风,一如往昔。” 魏放捻须笑着应承几句,便识趣离开。前桥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咋舌道:“他结婚了吗?” “自然。” “他现在是谁的卿子啊?”前桥慨叹道:“能有这么个神仙眷侣,那女子肯定不简单。” 梁穹呵呵笑道:“……魏官人不是谁的卿子。” 见前桥疑惑,梁穹解释道:“他娶了三位女子为妻,听说个个美艳动人。如今孩子已有四个,大的十来岁,小的上月刚刚出生。” 淦……竟然是位逆后宫玩家!这世界果然是看脸的,不管在哪都是看脸的! “是不是在荆国,像他这样有出身有脸蛋的男人,就可以一夫多妻了?” “纵观荆国,也就此一例而已,这是违反皇室祖训的。”梁穹解释道,“翼亲王对魏放意见很大,他便躲去建州,做了个清闲的画院讲师。离京远了,翼亲王想管也鞭长莫及。” “梁穹啊,你亏了。”前桥神色纠结地总结道。 同不了房不说,还是个委委屈屈的侧室。他要是按照魏放的路子走,怎么也得两年抱仨了吧? 梁穹无奈道:“在下……并不羡慕魏官人啊。再说,能如魏官人一般逆俗而行者寥寥无几,他乃皇室血脉,地位尊贵,而梁家虽涉足朝野,其实根基浅薄。” “你在凡尔赛吗?皇元卿姓梁,太师姓梁,朝中多少大臣都出自梁太师门下,这还叫没根基?” 梁穹摇头笑道:“姥姥教授学生无数,但只要学生入朝为官,便会与之断绝私下来往。儿子当了皇元卿,连家祭都不得参与。她一生不结党,不谋私,百年之后,梁府的辉煌便会如过眼云烟,随她而去。” 前桥愣了半天,才说道:“说真的,能做到这样不容易,我竟然有点佩服她。” 难怪脾气那么倔,女皇还会如此信任她,这老太太简直是为臣楷模。 “为臣的确无出其右,为母……”梁穹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摇头笑道,“罢了,不说别人了。今日婚仪可还顺利?” 前桥点头:“当然顺利啊,要是出了问题,不早就传开了……”说到这,才意识到梁穹不是关心对方顺利与否,而是生怕问题出在她这里,忙撇嘴道:“哎呦,我怎会如此拎不清,在国家大事上搞破坏?” 梁穹“哦”了一声,低声调侃道:“是啊,殿下一定要沉住气,婚仪结束后,机会有很多的。” 前桥哭笑不得:“梁穹你……你酸得很啊。” 宫侍将前桥一行人接至座位前,引导梁穹居于后席,成璧更惨,不得入席而坐,只能如其他侍奉汤水之人般跪在一旁。见两人毫无怨言听命行事,前桥的疑惑也变成了然,回首对梁穹道:“你姥姥安排的,是吧?” 梁穹一笑,前桥便郁闷地东看西看。只见别人都热热闹闹地带了一堆,而她席侧空着,旁边跪着,身后坐了一个,别提多别扭了。 看来看去,只发现一个人比她还惨——乐仪只带了一个行宫的仆从,按照次序坐在挺靠后的位置。她倒是大大咧咧,入了坐便着人给自己倒酒,遥遥地看见前桥,还冲她举杯示意。 难姐难妹。前桥这就有点不理解了:“乐仪是侯府之女,父卿又是浩王爷,为何座次如此靠后?” 梁穹附耳道:“武德侯位原非张氏世袭,张婉有功在身,又得先帝赐婚,成为国戚,才有足践南郡首领之本。但昔日先帝赐婚时,曾令武德侯‘非诏不得入京’,如此一来,又成了外放之官。县主不似她人那般贵重,也是因此。” “这样啊。”前桥道,“看来我母皇做事挺绝的,浩王爷是她弟弟嘛,也被她一诏弄得远远的,回不了京了。” “赐婚就是如此,毫无转圜之地。能像殿下这般抗婚之人,还是少数。”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酸溜溜地挤兑自己了。前桥郁闷地瞪他一眼。 —— 3. 随着翼亲王落座,前桥总算看到宋卿的真面目——他似乎腰部有病疾,被魏放搀扶着,捂着痛处缓缓坐在翼亲王身侧。他身形清癯,面色苍白,相貌没让人眼前一亮,反而比丰腴的云景亲王老了十岁有余。 翼亲王的眼睛从来没有放在他身上,越过侧席,转身与其他卿子说话。宋卿除了偶尔的咳嗽,一点也插不上嘴。 十余名兴国使者也入了座,就在她们正对面。其中一人似乎从前见过她,还冲前桥友善地点了点头。前桥装作未察觉,转了头去看最后到来的女皇和皇元卿。 乐师舞姬表演中,美食也逐一就位,前桥环视周围,其他席的侍者都在忙碌,给家主布菜斟酒,最后她定睛在成璧身上——果然只有他一人手中什么活儿也没有,正跪在那跟她大眼瞪小眼。 前桥瞅了他许久,直到他脸莫名其妙红了,都没想起自己职责所在。 红什么脸啊,真是的,他以为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能对他做啥?前桥好笑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成璧终于反应过来,接过餐具,但很明显,他完全不是做这些事的料,全然不见梁穹的优雅,几乎用碗碟弹起八音盒,切的rou块也充满野性气息。 就在他皱着眉头,如履薄冰地用小剃刀把炙羊排从骨上剃下时,前桥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算了算了,弄不好别弄了。” 成璧看着羊排,小声说瞎话:“这不挺好的吗?” “啊对,挺好。”前桥点头不迭,把自己盘子里的菜夹了一筷子到他面前。 成璧一愣,抬头看她,前桥小声道:“你多试吃几口,看来宴会很久才能结束,别饿着了。” 投喂完成璧,她满意地露出姨母笑,又转身去看梁穹,把经成璧剃后的脱骨rou挟了半份给他。梁穹起初也不肯受,前桥便道:“梁太师不想你招摇,让你梁家落人口舌。可她约束着你,又没有约束我不许宠你。我对你越好,不是越体现出你梁家淡泊名利,忠君爱国嘛?” 梁穹苦笑道:“殿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前桥一边与他分食一边道:“这当然是道理,我当大家面对你好,让他们知道,你才是我公主府的一把手,以后谁还敢小瞧你?” 梁穹眨眨眼,将投喂夹入口中。面上沉静,但看着前桥的双眸柔得好像能漾出春水。前桥对自己的饲养员身份十分满意,点头道:“真乖,再来几口吧。” 她沉浸在打情骂俏的喜悦中,女帝正把不常在京的贵胄叫到面前,挨个存问,以示皇恩。魏放搀扶着宋卿面圣完毕后,女皇又向宫侍道:“叫乐仪来见朕。” 前桥转头去看,见宫侍匆匆行至末席,在乐仪身侧耳语一番。乐仪整肃衣冠,罕见地满脸认真,在宫侍的带领下走到女皇和元卿面前。 “南郡至此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可还适应吗?” 乐仪乖巧得就像一只小猫:“谢陛下关怀,京中风水养人,比南郡酷热要舒服许多。” 女皇笑道:“那乐仪便在京中多住些时日。你母亲身体可好?” “母侯深沐皇恩,身体向来康健,臣替母侯谢陛下记挂。” “你兄长可还好?朕犹记得两年前他曾染肺疾,如今可痊愈了?” 乐仪便逐一介绍他们四肢健全,身强体壮。前桥本来觉得女皇只是例行公事,可她问完哥哥问弟弟,最后又问浩王爷,可说是关怀备至,便有些疑惑。 武德侯虽非奉召不得入京,又不是从未入京,按乐仪来找魏留仙的频率来看,武德侯一家子并非不常见,也至于这么详细地问?到底是手握重兵的边陲武侯,纵是皇亲国戚,也让女皇无法彻底放心啊。 皇元卿默默地看着乐仪,微笑得就像尊瓷玉观音。直到女皇问完了乐仪诸多问题,又赐了好些东西,让她带回南郡交给母侯父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