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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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衿意识到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该是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然他很有可能会被那群回纥人包抄——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他就是跑得再快也逃不掉了。 这事说来也简单,起因不过是他出手解决了一些欺压百姓的回纥士兵——二字以蔽之,就是杀了。 他被人教导过,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可当时的情况实在过于紧急,自己若是不出手宰了那几个回纥人,死的恐怕就是抱着自己家里最后财产不放的老百姓了。 但是那时萧衿并不清楚,有些人本身其实并不值得帮助,他们只会左右摇摆,并在最后狠狠地咬你一口。他那时担心其他回纥人发现有人死了后会来镇子里报复,所以特意多留了一段时间,帮他们恢复生息。这期间镇长来找到他,唯唯诺诺地问萧衿,能不能把这周围的所有回纥人也一并杀了。 十人?二十人?五十人?若只有这些,萧衿自然不会拒绝。 但这里的回纥人数足足有四五百人,且都住在一处,萧衿只想救人,而不是想送命。他犹豫了片刻,只说会再多住一段时间,但他没想到的是,先前被他救了的百姓在得知萧衿并不愿意帮他们的忙时,却一转头叫来了更多的回纥士兵,指着不知所措的萧衿一脸谄媚:“军爷!您的士兵都是他杀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啊!望各位军爷明鉴,放过我们镇子里的人……” 这之后他再说了些什么,萧衿依然听不清了,他虽愕然,但还是迅速辨明了情况。他立刻动手击退了几个回纥人,然后趁机从那个缺口中夺路而出。他尚在七秀坊时剑技便已十分出众,打一个措手不及至少是没有问题——但,对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夜色一点点铺满整个天空,他最后逃入了城中,但是此时的长安在回纥人眼中也并非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也许从过去的某一个时刻起,就不再是了。劫掠是一直存在的,在时间轴上是一段,而非一个点;它绝对不会只在某一刻发生,然后就此消失。不被记录的、缓慢蚕食的,这才是常态。 萧衿毕竟是习武之人,体力好,所以坚持不算难事儿。但除了能在长安城里大摇大摆的回纥人外,夜间的宵禁同样也是一个大问题,这意味着萧衿很难继续在街上和回纥人玩猫鼠游戏。因为萧衿不知道那些负责巡逻的金吾卫是否会一并将回纥人抓走,但是他并不愿意去赌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毕竟最差的结果就是他们达成了合作,金吾卫把他抓起来后,然后直接塞到了回纥人的手里,这样的背叛,他几个时辰前才经历一次。 不过好在萧衿前些日子来过长安城,他在城里无所事事时发现了有几户院子一直空着,大概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正巧——正巧他也并不是一个路痴,于是他很快就锁定了一处,那里现在还是没有点灯,应当是还没有人住。于是他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来:但是事情显然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院子里有人,正坐在一张石凳上。那是一个男人,散开着如水一样的青丝,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里衣和绿色银绣线的外袍,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把长琴。对方听到声音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总之,萧衿这不速之客必然是被发现了。 萧衿一口气没提上来,但已经有回纥人跟着一起闯了进来,不过人数不多,大部分应该都被他甩开了。萧衿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下,但是没想过会遇到房子的主人——现在他担心两件事:一是担心自己若是杀了这些回纥人,会不会吓到这个倒霉的屋主;可他若是不杀,这些回纥人也未必会放过这位屋主。 不管怎么想,都是自己害了他。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那一刹那,刀剑已经逼至他眼前。于是萧衿不得不拔剑防守,但也仅仅如此。 院子里一时之间充斥着刀剑相击的锵然之音,但院中的男人没动地方,既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没有来帮忙的意思。就好像他其实也并不是这件屋子的主人,他只是来随便逛一逛而已。 不过又或许这只是萧衿一个人的想法,因为并没有过去多久——或许只是几秒钟,瞬息之间,总之很快。那回纥士兵破坏了屋主的财产——那是一支长势很好的竹子,翠绿而又笔直,但是一瞬间就变成了竹简或者竹筒饭的原材料。 这下那男人总算有所行动,他的动作迅速又凌厉,趁着萧衿和那回纥士兵僵持不下之时,一剑捅穿了对方的心脏。随着“噗通”一声人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院子里就只剩下萧衿和这个男人的呼吸声了。 同为江南的门派、又同为三风雅之地,萧衿一眼看出了那是长歌门的功夫:看来眼前的男人是长歌门人,这倒是比较好的情况。安史之乱时,听说他们出了不少力。 但究竟是他太高,还是自己太矮了?萧衿只能抬头看他,好在月色不错,萧衿看清了他的脸,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吞了口口水,为自己的擅自闯入做了解释:“呃……我叫萧衿,七秀坊弟子。前些日子在城外帮助了一些百姓,结果被回纥人报复了。我是以为这院子里没人所以才跳进来的,不是有意要打搅你、连累你——还有你的竹子,我也会赔你的。” 他并未说镇子里的人都做了什么——萧衿理解他们的恐惧、理解他们想要自保的心情,但他也希望他们理解,那就是他不会再救他们一次。至于竹子——萧衿行走江湖一年有余,平时靠卖点药赚路费,所以身上还是有点钱的,一支竹子再贵,应当不会让自己倾家荡产罢?但那长歌弟子只是将尸体踢开了些,语气温和:“不必,竹子他已经用命赔过了。” 萧衿心猿意马,不自觉咳嗽了一声。好像完蛋了,声音怎么也是他喜欢的类型?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找起共同话题来:“我看阁下所用武学,似乎是出自千岛湖长歌门?” “嗯。”或许是听了萧衿的自我介绍,于是他也礼尚往来地回答了萧衿的问题,想来这并不算冒犯,也并不是在窥探隐私,“在下大理寺正柏衡,年少时确实曾在长歌门游学过一段时间。” 是许多年,但是他现在更习惯用“一段时间”来代指,好像很短,其实很长。 萧衿的大脑在听到“大理寺正”时稍微短路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意识到眼前这人竟是个当官的,而且……大理寺? 他对当官的人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行走江湖也是一年有余,可从未见过有什么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好官——但同样,他是长歌门人,萧衿想,或许是会有所不同。 于是就在萧衿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柏大人又一次开口:“你不如今夜就在我家住下吧,至少能躲开追杀和宵禁,而且明日还需要你随我去大理寺解决一下……” 他没说要解决什么,但是言未尽而意无穷,他的目光落在那僵硬的面朝下趴着的尸体上,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萧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毕竟这确实是最优解,但是他也并没有在屋内住下。虽说柏衡并没有让他赔那根竹子,但萧衿心中多少还是存了些愧疚。于是他当起了忠心耿耿的护卫,怕回纥人再进来找他的麻烦。 于是柏衡第二天推门出去,就看到昨夜里闯进来的七秀弟子正席地而坐,睫毛让太阳脸上打下一小圈浓密的阴翳——竟是靠在墙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