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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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答应了徐图的要求后,接下来的日子都很平静。徐图没有找敏仪,她每天就只剩下干活和学习。除了偶尔在深夜里,翻个身后在漆黑中填补不知名的躁动。 秋去冬来,期末考试结束了,假期也来临了。尽管高三寒假的假期不长,他们还要补课,但是,仅几天也足够同学们欢欣雀跃。 敏仪垂头丧气地拿着成绩单回了家。她已卯足全力奋起直追了,比起上次,她的期末成绩的确进步,可仍大不如前。 一天下午,敏仪如常干完活,窝在房间里,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像一条孤伶伶的哈巴狗。书妖揽过她的肩,温声问:“怎么了?又在为成绩不开心?” “嗯。”她闷闷地回应。 “你上次退步太厉害了,想一时半会回到从前是很难的,而且,你不像他们,你没办法全心全意都用在学习上,所以不要太责怪自己。” 敏仪苦恼地叹一声,“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 “别担心,还有一个学期,况且,还有好几天假期,你可以挽救回来。”书妖劝慰道。 “好,我一定要努力。’’她不那么无精打采了,也鼓舞起来。 “来,我要让你振作起来。”说罢,他含住她的唇,把她抱到床上。 敏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像个挂在袋鼠mama口袋里的小袋鼠,可她面对的不是外面的世界,朝向的而是另一个自己,袋子超重裂开了,小袋鼠只能手脚并用地攀在袋鼠mama身上。可是,天空在一颠一颠地跳,小袋鼠只有腿还能牢牢地扣住,上半身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幸得一双强有力的手又稳又调皮地扶着,摸着。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她十岁那年,同样在那个下午,飘着朦胧的细雨,父亲将要骑着摩托车离开,四处被潮湿阴郁的味道笼罩。 她只是站在窗边,目送着,她茫然地看着一块门外那一小块湿润的土地,雨一次又一次滴答掉落,浸入松软的土壤深处扎根。有的掉落得太急,碰到泥里,反倒被弹了开了,水溅得四处都是,那一小圈的土地周围都渗着痕迹。 这时,爸爸的摩托车轰一下开过,那泥土深深地凹陷下去,刻着痕的车轮在一瞬间被紧紧吸附,直达天地的底部,土壤被深深震住了,抑制地痉挛、收缩,也许那一刻,连水珠都在痛苦而快乐地冒着烟,泥洼吃够了水,甚至溢流出来,但车辗轧过的痕迹却久久不散,爸爸人却已经远去了…… 世界安静下来,敏仪靠着他,踏实快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 “敏仪,我有时真怕你受不住。”他说。 “啊?” “你每次越是压力重重,越是逃到我的怀抱中。我真能治愈你吗?我······怕你会累垮。” “书妖,不会的,我不能没了你。”她依赖他成性。 “可是你真的需要我吗?” “要的,我要你。”她翻越上他的身,直直地望入他的眼里,却意外地从中看到了一丝痛楚。 “好。”他猛地坐起。 她看不见头顶的吊扇,可她突然觉得吊扇转动得更快了些。他细心地抽出枕头,塞进她的腰下垫着。吊扇仿佛随着摇动的木板也加快了搅动,制造出危险的涡流。 敏仪知道她的痒,不仅仅是在她的两股之间,还在于她那荒芜的生命里,十八年来,这里如此静谧,缺乏任何一丝生气,是宇宙永久遗忘的角落。当有人以最温柔包容的姿态来到身边,她欣喜若狂,患得患失,神魂颠倒,如同空旷干旱的原野中落下一场暴雨,千军万马踏蹄而来,嘶吼着,冲入荒野里,飓风搅动起狂沙,种子落地生根。 她以为生命从此充盈,其实是被巨大的空虚填满,那虚无伪装成实在,化为一阵清风,飘忽在世间,她反倒恋恋不舍起来。上天果然待她不薄,在下一刻,那无名的空虚却仿佛有了生命,化成有形的实在,撞入她灵魂的自在深处。 如果此刻天神在她眼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跪下,那软瘫的土地使她迷失了自尊和廉耻,是人类原罪的启蒙。千百年来,人类生生不息地以这样的姿态繁衍,而她,只是深陷在盛放的花丛中,无需结果。为此,她的脸孔已然扭曲······ 直到有一天晚上,事情差点败露。 敏仪专心致志地做了很多题,埋首在桌上过了很久。她懒懒地伸了个腰,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九点,书妖表示要犒赏她。两人渐渐地滚作一团。 仿佛落入一片云蒸雾绕的水壶,敏仪迷蒙着双眸,她不安地等待着那温柔的一汪水滚滚沸腾,从空气中爆裂开来。 正在这时,窗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邱敏仪!滚出来!” 她一惊,瞬间推开书妖,吓得立刻把床头的灯给关了,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啊,你又睡啦?”徐图摇摇晃晃,“唰”一下拉开窗,吹来的清风令他定了定神,“出来!实现你诺言的时刻——到了。” 他不仅喝酒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地上凌乱地铺着几件衣服。“怎么你房间这么乱,啊?”他拿着手电筒一通乱射,嘟囔道:“真不像个女孩子。” 敏仪拿着被子遮挡,手在黑暗中摸索着,靠着墙穿衣。不仅寻常衣服落在地上,连贴身衣物也是,看来只能勉强穿一穿床上仅有的睡裙了。这条睡裙,她平时很少穿,因为这是吊带的,按理说mama不会让她穿这样的衣服才对,可也不知是哪天头脑发热买给了她。她本来也很少穿,要不是某天为了满足某个始作俑者的趣味,睡裙才一直扔在了床边。 但愿徐图这个醉鬼只是叫她出去一下就放她回来。 他们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农村里四处可见这种仅仅是人为踏出来的路。 “坐下!”徐图满不在乎地坐在地上,昂着头命令她。 “我这衣服是干净的。”她表示拒绝。 “这有什么?回去洗就是了!”他拉扯着她的裙角,不曾想到用力过猛,差点把她的胸都扯露在习习凉风中。 敏仪凶狠地把衣服扯上来,困窘地就地坐下,冷冷地缩着手。 “你找我,到底干嘛?” 他不回答,却一个劲地哭诉:“说好做一辈子的兄弟,却说转学就转学。我都说了,不怪他碰了慧玲,结果还是要走。走,都去什么大城市好了。”他像个小孩一样比划着手。 “······你在说谁?” “唉,说了你也不认识。” 敏仪平日里只见徐图吊儿郎当的样子,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学校里隔三差五传言他如何调皮捣蛋,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感伤的一面,她软下声来劝他,“你也别伤心了,城里的教育毕竟比这里好,朋友没了再找一个就是。” 她看着天上璀璨的群星,向往地长叹一声:“城市,我也想去啊。” “城里有什么好,个个冷漠得像你一样,没有田,没有牛,有什么好玩的?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一天到晚都在学的人,难道考上了大学就一世无忧了吗?” 这哪里是村里的混混,分明是个小孩子,她想。 “考大学,是为了离开这里,到城里去,至少可以开阔视野,困在这里一辈子才没意思呢。再说了,用功读书也不止是为了高考,还有,抱负,你懂吗?” “报复?”他疑惑地歪了歪头,“你要报复谁,我帮你。” 她下意识地拍打了他一下,“我说的是理想!”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臂不放,“理想?我现在也有个。”隐藏在灌木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地叫着。他的视线落到了实处,嘿嘿地浪笑起来,“你赔我一晚,过去就算一笔勾销了。” 他的脸突然在她面前放大。 敏仪周围的小草突遭劫难,它们曾以为岁月静好,却没料到安宁的夜里也躲不过被碾压的命运。它们齐齐倒下,有的才承受住强悍的一击,下一刻就被更野蛮霸道的力道抽趴下了,迫使栖息的虫儿慌不择路地逃匿。 敏仪几乎要迷失了,她听见从草丛中传来细碎的声音,想起了恶毒的蛇,想起了温柔的书妖。她从混沌中醒悟过来,猝不及防地甩了徐图一巴掌,“你发什么酒疯!”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逃之夭夭了。 徐图狼狈地坐在田地上,摸着自己生疼的脸颊,一阵清爽的风吹来,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一点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guntang的温度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郭秀娟回来时,刚好瞧见敏仪在洗衣服,于是问她:“现在才洗衣服?都多晚了。” “妈,洗完我就睡了。” “好端端干嘛洗睡衣。”她瞧出了不对。 “来月经了。”敏仪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不过时间也大差不差。她知道但凡说到这些,mama只会避重就轻。 “哦。”郭秀娟果然不再过问,掏出从麻将馆里收回来的钱,一边数着,一边汲着拖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