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向晚的内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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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执的府邸其实没有柳兰秋想的那样热闹,从前他有插花熏香的习惯,喜闹,身旁的人总是很多,他算一个,再有,就是杨执以前那些同门,还有小时养的小鹿,但鹿总不及人的年岁长,在杨执殿试那年就逝去了,埋在千岛湖某处湖边,还是柳兰秋埋的,杨执一次也没去看过。 殿试之后,杨执位状元一甲,倒也是五百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但若说杨执是等闲之辈吗?并不算吧。柳兰秋来长安为他庆祝,那天杨执去吃了皇上的御宴,他带着那人爱喝的清酒在他租下的小院里等了一整晚,杨执没有回来。后来这间小屋也不住了,换了更大的宅邸,那时因为杨执没招侍从和书童,显得府内很冷清。 这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他刚从万花谷求医归来,行过长安,不知杨执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然也能飞鸽传书予自己,让柳兰秋前去他府内一叙,柳兰秋本想拒绝,但杨执以探问南向晚病情为由,反而让柳兰秋生疑,他为什么这么好心,还会关心南向晚的事。 南向晚年前开始咳嗽,一开始病症还轻,柳兰秋也只是以为他除夕夜着凉,开了些伤寒药让他慢慢养着,却不料症状不减轻反加重,现在发起低烧,倒是不咳了,看着病恹恹的。在来杨府之前,他吩咐赵启把南向晚先送回客栈去,不让他见杨执。 柳兰秋早已不和他交往了,现下又让人于长安一聚,谁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府内薰香味很浓,柳兰秋不免皱了眉头,不见杨执来见客,厅内无人。他又等了半个时辰,杨执才慢悠悠地从书房出来,不抬眼看人,仿佛柳兰秋如空气,看不见摸不着。 “夷则。” 却还是杨执先唤了柳兰秋一声,夷则是柳兰秋的字,除了父母兄弟还有南向晚很少有人叫他这个,一是他觉得唤字麻烦,再有就是总觉得夷则太亲密,只叫兰秋也无所谓。他踌躇半晌,也就叫了杨执一句杨仆射。 “不必拘谨。” 柳兰秋闻言只觉得无话可说,进府前那些侍从收走了自己的刀,马也不知被牵到什么地方去,那些下人也少话,一问三不知,低眉顺眼,柳兰秋若是直接一腿踹上这些人的肚子,想来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他心下突然觉得恶心,摇摇头,不直视杨执的脸。 “杨仆射叫柳某来做甚。” “令正可还好?” 不像柳兰秋猜想的那样杨执会拐弯抹角地说些寒暄,但他宁愿杨执能说些别的。南向晚还没回到河朔,杨执既能问出这种话,大约也是早早就知道南向晚身体差了。 “……你能问出这话,大概早知道了。” “或许吧,我知道他什么症状,你我好歹是从小认识的……朋友,我能帮他。” 杨执没有强留柳兰秋,把一粉包给他,说是均分七份,每日都服一份,一周后症状就轻了。还说南向晚现下不宜舟车劳顿,也是想他们留在城内。柳兰秋本想拒绝这来路不明的药粉,但奈何杨府内人多,他身上没有武器,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假意应下,急匆匆地取刀驾马回到客栈内,赵启就在客栈大厅内等他。 “有什么人来过么?”柳兰秋急忙问。 “?没有。”赵启肚子饿了,在厅里点了一桌菜,“三爷吃点呗。” 赵启长得壮,也容易饿,但柳兰秋现在没什么胃口吃,急着上去房内见南向晚,把刀扔给赵启自己上楼。南向晚本来病重,在万花谷住了一段时间好些了,现在喉咙哑些,也能起来散步活动,见到柳兰秋回来,就想从榻上爬起来。 “躺下。” 见了杨执柳兰秋有些烦躁,话里说的重了些,南向晚胆小,听柳兰秋像是生气,动作停了,又缩回被窝里。 “抱歉。”他的声音很小,这些日子南向晚总觉得自己病重给柳兰秋添麻烦,已经很少说话了,也常常祈祷自己能睡一觉就退烧,可不过是烧的更重。柳兰秋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也觉得愧疚,把人从被窝里扒出来拥怀里,“吃饭吗?赵启已经在外边点了菜。”他并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但对于南向晚来说,主动过来拥抱他是很难得的。 南向晚不想出去,总觉得不能任性,还是点点头,虽然不敢明说,但他很喜欢柳兰秋的怀抱,裘衣干燥温暖的气息让人放松,他也不像别的天乾那般肆意释散信香,柳兰秋是他丈夫,事实上他也不排斥。 南向晚偷偷嗅着柳兰秋身上的气味,味道很淡,除了皂角便是梨花气味,他的信香是梨花的味道。想来念在南向晚生病,柳兰秋又收敛了不少,两人拥了一会儿,他身上的信香味全散开了,只剩下皂角和皮草干燥的气息。 赵启把饭菜端进来,对他们两个黏黏糊糊的模样熟视无睹,但南向晚总是脸皮薄,往后退了退,尽管不那么情愿,也还是从柳兰秋的怀里逃出来,加上一句肚子饿了,还显得很自然。柳兰秋没有强迫他再抱一会儿,饭盛好端给他,而自己比较喜欢吃馍馍,于是叮嘱南向晚慢些吃之后,下楼和赵启一道吃食去了。 房间又归于平静,南向晚话不多,通常是担心自己说错话,惹别人不高兴,但他没有表面上那样喜欢安静,总希望身边能有什么人,他们说说话,显得环境没那么孤独。他吃了几口就饱了,得病之后胃口越来越差,柳兰秋不乐看他不吃饭,在丈夫面前南向晚还会努力扒多一些,也只是他害怕看见柳兰秋不高兴的模样。 南向晚和柳兰秋成亲两年了,很清楚自己对丈夫一无所知,柳兰秋也从来不屑于把自己的事与他说道,他们之间无论是拥抱亲吻,亦或是行房全都充斥着一股冷漠的味道,那是一种公事公办,亦或是本能驱使,不夹杂一点情感。柳兰秋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受迫于父母的希望才与南向晚成亲的,南向晚知道,所以很少主动出现在柳兰秋面前,一次他得意忘形说多了话,柳兰秋皱眉,那是不耐烦的表现,自此他知道自己该更少些出现在丈夫面前,最好话也少些。 其实没关系,每天能看见柳兰秋也够了。 直到现在也是,他年前刚病的时候不敢说,自己偷偷抓了些止咳的药去喝,结果病重了。他越想越觉得后悔,因为柳兰秋要为自己cao心了,本不应该如此的。这样一想,南向晚又觉得不能把饭剩下,明明撑的想吐,还是把饭菜往嘴里塞,胃里的饭菜好似已经塞满到了喉头,他却不敢停下,想着至少把一碗饭吃下。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南向晚喜欢柳兰秋,所以只要是他想自己做的事南向晚都会尽力去做。他曾经悄悄向庄里的下人打听过柳兰秋的事情,也知道他曾经有喜欢的人,那是个长歌门鸿鹄院的学生,成绩优异,性格要强,他们是发小。只是后来这个学生殿试中了状元到朝廷做官,柳兰秋渐渐也不和他联系了。 南向晚其实也认识那个学生,他叫杨执。 他深知自己比不上那个学生,无论性格头脑,唯一能说道的,也只剩下脸。很多人说自己长得漂亮,却不是男子的俊逸,而是女子的柔美。婚礼当晚他穿的也是女子婚服,但柳兰秋见了也没碰他,只是说男子就穿男子的衣裳,穿着女人的衣服,不伦不类,就差把“恶心”二字说出口了。 他唯一的优势,柳兰秋也不喜欢。 南向晚终于把饭吃干净了,肚子很撑,难受得要命但他心中却满足,以为过会儿柳兰秋见自己吃干净了饭会认为自己身体好了不少。结果来收碗的只是赵启,柳兰秋并不关心自己吃了些什么。南向晚再一次失望了,把憔悴的身体埋进厚厚的被窝里,他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双眼是干燥的。 他其实早有预料,也习惯了失望,所以已经很少抱有期望了,那是一种无用功。说到底,柳兰秋还愿意为自己求医就已经是一种施舍了,至少没有放任南向晚死去。 晚上闻人医生进房来给他把脉,他是柳兰秋花了不少银子雇来的,为南向晚调理身体的万花谷大夫,闻人翊的医术在同辈里不算差,但谈不上是佼佼者,只是与柳兰秋认识,又想赚钱才跟着他们走的,仅是稳定南向晚的病也没什么难的。 说到这个,南向晚的病很怪,谷里没人知道这病具体怎么治,医圣不在谷内,能给南向晚看病的柳兰秋全请了个遍,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有的猜是蛊,有的说是肺病,总归寻常药物能抑制,柳兰秋不差钱,把闻人翊雇在身边给南向晚看病。南向晚自然感到受宠若惊,但在询问柳兰秋之后,得到的答案却显得很凉薄。 柳兰秋说若是不救治,他的父母,还有南向晚的父母一定会难过,却绝口不提他自己怎么想。其实这个答案并不出人意料,但南向晚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内心揪痛。 南向晚便带着这样一份酸涩,埋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