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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元六年,春。桃花谷内红云蔽天,映得一曲溪水都泛着娇艳,乘舟逆流而上,微风挟着甜香拂面,让人几疑此水路可升仙。一队乌木小舟行至飞瀑前,船速稍减。灵芝与宋珩均着微服,在一众影卫护送下到此,离船登岸,往岸边山石上一处小亭行去。“你们来了?”亭中杨陶身着雪色广袖罗裙,长发散肩,笑吟吟看着二人,就和她初见灵芝时一般模样。二人齐齐拜下去,久久不起身。杨陶见他们这般举止,轻轻叹一口气,“早就说好了,待麟儿三岁时,便让我去想去的地方,不是吗?”“您想去什么地方都行,可您……”宋珩充满男子气概的面容更添英伟,此时却浮现一层阴云,微红了眼眶。灵芝更是揪心。杨陶想去的地方,偏偏不是这大周朝任何一个地方,是勇戾太子宋渊所去的地方。虽他们已答应了杨陶给她试用“归去来兮”香,可仍想在最后一刻,让杨陶转变想法。可是杨陶的决定,又岂是他们能左右的?杨陶亲自扶他二人起身,站到宋珩身前,微微仰头,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温柔一笑,“我儿,如今也有妻有儿,娘已能放心。”她又走到灵芝身前,见她眼眶蓄泪,轻轻扶上她双肩,“若珩儿和你不在一起,你会不会想去找他?”灵芝微怔,转头和宋珩对看一眼,无话。她当然会。杨陶会心一笑:“这两年,谢谢你们让我自由自在在宫外游荡,可这世间越美,我便越觉心酸。”她转身往前走到亭边,凭栏而望,漫山胭霞美得如仙似幻,那又如何?她只希望和那人一起看。杨陶背对着二人,语声中略带惆怅:“我并不是想去死,我只是想试试那香。若说这世间有人能制出上所有的香,那灵芝必是其中之一。你们放心。”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那香也没说,若是失败人就会死啊,或许不能让我归去,我便又回来了呢?”宋珩垂头不语。杨陶早在宋谨死后就与灵芝商量过,想亲身试用中第八十一味香:归去来兮。宋珩与灵芝千方百计用各种借口拖了她这么多年,比如制不出来,比如等抱孙子,比如等孙子能记事。一直拖了六年,杨陶终提出最后的郑重要求,她一定要试试那香,不想再等。宋珩与灵芝百般纠结,用了那香究竟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敢在杨陶身上试呢?杨陶撩起衫裙下摆,盘腿坐在亭中茶案前蒲团上,眼中闪过一抹光,微笑看向灵芝:“来吧,趁春光正好。”宋珩转头看向灵芝,终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娘的心愿。灵芝轻颔首,坐到杨陶对面,从袖中取出香盒,放到案上,凄凄看向杨陶。宋珩也坐到她旁边,看向杨陶,“让他们都上来吧?”杨陶点点头。宋珩转身与大双吩咐了几句。片刻后,又有几人进到亭内。“祖母!”两岁多的麟儿奶声奶气,在奶娘怀中拼命晃着小短腿,张开双臂朝杨陶挣扎着。杨陶笑眼弯成一条线,“哎,乖麟儿。”麟儿顺利地从奶娘怀中挣扎出来,落到杨陶怀中的刹那,便一头扎进去,埋着小脸蹭了又蹭。嘴里不停喊着:“祖母,果果,果果,果果。”灵芝笑着替他解释:“他记得圣女果是您给他种的,他的那盆去冬结了果,他可喜欢了。”杨陶也笑了,摸着麟儿圆乎乎的大脑袋,侧过脸贴上他还带着奶香的小脸,柔声道:“乖麟儿,喜欢种果子呀,祖母的本事都教给你娘了,以后让你娘教你。”“娘娘!”跟在麟儿身后的槿姝等人,都是长久跟在杨陶身边的人,比宋珩与杨陶相处的时日更长。此时齐齐跪了一地,暗自垂泪。杨陶让麟儿起身去了宋珩身边,笑着道:“你们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我平日说过的话可还记得?”众人不语。杨陶朝宋珩一挑眉,“你看,你在此,她们都不敢说话了。”宋珩歉然一笑,往后一挥,“娘娘问什么,你们自管真心回话,说什么都可以。”众人这才微微抬身。槿姝磕了一个头,低低答道:“记得,您说过,每个人到这世间走一趟,就是不断地和人告别,朋友、亲人、子女、夫妻,总有分别的时候,可也总有再见的时候。”“既如此,还伤心什么?”杨陶面上含笑。槿姝拿帕子擦了泪,低声辩了一句:“可分别总有分别时候的伤心,再见的时候,奴婢等人自会高兴。”杨陶哑然失笑,“你这丫头,成了将军夫人,胆子愈加大了。”众人有了宋珩的吩咐,便和往常与杨陶相处时一般,附和道:“还不都是娘娘惯的。”这几句一说,倒是把离别的气氛冲淡了些。又寒暄几句,杨陶渐渐觉得有些疲惫,这几年她虽容颜不曾有明显改变,但心中压力减轻,反而空落落起来,心神倒不如往日有精气神。她静静看了看亭外红云外一线悠蓝的天,又转过头来看向灵芝:“开始吧。”☆、番外5:归去来兮(2)灵芝打开香盒,一盘墨黑香泥散发着幽冥般的气息,瞬间冲散了桃花甜香。杨陶抬起左手,右手握着一把短匕,轻轻在食指尖划过,红色的鲜血一滴、两滴,渐渐汇成一条线,浸润到香泥中,鲜血的腥热气息和香泥缠绕在一起,弥散开来,越发诡异而幽深。“好了。”杨陶待鲜血将香泥浸透,回手捏紧了拳头,静静盘腿而坐,沉静温和地看向灵芝。灵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天,日头落到山的另一边,红云中落下一大团一大团阴影。山间水边的凉气漫进来,添了丝丝寒意,此时正是此地阴气极重的一刻。“娘,我开始了。”灵芝双眼有些朦胧,轻抬起手。杨陶轻轻颔首,浅笑着看向宋珩,“我一定会再见到你爹。”宋珩抿起薄唇,坚定一点头,“若见到爹,捎信给我们。”杨陶扬起眉,眉眼间满是欢喜,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一股浅淡又幽深的香息在这日暮时分,从亭间袅袅腾升而起,香气似有灵气一般,往杨陶身际痴缠而去,一道又一道,似灵蛇游走在她魂魄之外。杨陶的神智渐渐模糊起来。一分灵神飘飘渺渺,似去了无边无垠的虚空。…………杨陶眼皮轻轻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