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都市幻灵

    “我有666年时间，”君士坦丁对他的朋友揭露那个秘密，“这段时间内，我一定会渐渐失去一切。我想离魔术近一点，作为预备的怀念。科尔基斯的美狄亚，我是个普通人，所以这是个不情之请：你愿意再多教我一点魔术吗？”

    这是成为巴西琉斯宫廷名誉教师的荣耀，是美狄亚生前未曾体会的，她接受了。

    “我不会公开，毕竟我这样的学徒，会有损你的名声嘛。”

    美狄亚白了他一眼：“就凭你的想象力，你想要的魔术也太好猜了，给不出才会有损我的名声哦？”藤丸立香式的模因污染。

    作为证明，那架魔术无人机被拿了出来，它最初是圣杯无人机，现在不用圣杯魔力即可驱动。还加载了魔术输出，也是个隐匿杀手。当然，君士坦丁没有使用，而是纳为收藏。

    成为巴西琉斯的私人教师，美狄亚却是不堪其扰，她收到的阴谋和礼物一样多。她不是个擅长政斗的人，却是顶级的魔术师，这些阴谋被她逐一化解、没有一件到她朋友的耳朵里，所以礼物收得也应当应分。

    皇帝聘请宫廷教师一事在贵族中掀起更高的风潮，加上先前朱斯蒂尼亚尼参加考试的案例，这被视为继续鼓励学习的信号。但并不是君士坦丁的本意，他现在需要指挥官多过学者。

    他让挚友把这意图悄悄散播到宫中，通常他不太管这种个人癖好的论调，而且让罗马人学习是没有必要强调的冗余之事，这是刻在民族基因里的事，不说都会去做。

    君士坦丁很少说废话，所以挚友感觉到这有用意，就多问了句为什么，君士坦丁犹豫了一下，说了那个666年。他会渐渐失去这一代人，在不久的未来孑然一身。而且空想树将用于镇压地震，圣杯将用于微调剪定事象，他没有余力留在皇族身上，他甚至都不知道将来要统治的会是什么东西。

    对他而言，现在能确定灵基的只有挚友的Pretender，他会为此掌握应有的魔术、在未来完成挚友的英灵召唤，但对于其他人，他很难保证。

    “您将成为666年的的万王之王，”挚友抱了他，“这样一来，我为您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了。”

    君士坦丁纠正了挚友的想法。政治层面，东罗马是独立主权国，他是皇帝。魔术层面，东罗马不过是一块岌岌可危的属地，他也只是个从者，真正的异闻带之王会是藤丸立香。目前而言，他不想反对她，更期待她的庇护。

    藤丸立香在西欧继续奔波，她的名号也渐渐出现在十字军相关的消息里，世界之王无处不在。

    君士坦丁从美狄亚那里得了术式，在首都谋划部署魔术阵地。驰骋城中、比对测绘记录时，君士坦丁堡的变化让他有点不敢相认，除了皇宫，堪称焕然一新。建筑门口立有大大小小的碑，上面刻着迦勒底御主的名号，也是个折中的缓释。

    君士坦丁意识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御主和挚友替他完成了计划留给后人的事情，而且是顺手做的，没有必要特意去提。一切，但不包括治军，这是她为他保有的自由。那么，该他把这件事完成。需要一个契机，他有666年，可以等。

    事关国运，所以君士坦丁堡的魔术阵地由皇帝亲手布置。魔术阵地先是拆得很零散，多数设置在各处建筑之中，而后逐渐连通起来。

    君士坦丁理解了美狄亚说的那个折磨，因为这个级别的魔术阵地要他的鲜血来绘制——他的城市，所以是他的鲜血，他有多爱这座城市，就要多少鲜血。他每天夜里划开自己的手、徒手画在各类道路或墙壁上，夜间绘制，早上就血rou模糊。他倒不怕流血和疼痛，难点在怎么避人耳目。他不想让宫里的人知道，成为藤丸立香的从者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变差了，似乎会很可疑。君士坦丁堡城内的魔术阵地工程乐观估计要持续一年以上，不太好躲。

    不过，阶段性进展是可喜的，布雷契耐宫地下部分的魔术阵地打通之后，君士坦丁就能感到细微的魔力流动了，如果夜深时置身海峡、仔细倾听，还能听到空想树在海中生长，那声音贯穿海浪，宛如新生。他先种了君士坦丁堡这棵，米斯特拉斯的要晚一点。

    说来奇怪，这部分阵地虽然小，但君士坦丁堡从布下地震开始的666年间，没再发生过一次地震。他做到了，以自己的鲜血。

    君士坦丁尝试通过若安和贞德去干涉十字军的路线，但没得到任何承诺。虽然若安和贞德是高洁的圣者从者，但他不能确保联军会完全按照不损害东罗马国家利益的情况行事。想想第四次东征把君士坦丁堡冲成什么样子了吧！熟悉的失控感再次笼罩而来，他只能加急做好城市的魔术防御系统。

    贞德从法国出发的那一天，君士坦丁也在郊外调试好一处小阵地，他遇见眺望城市的特拉洛克，前去感谢她的雨水、为疏于问候道歉，他在米斯特拉斯沉沦太久了，泛人类史的时候他也在那里沉沦过。

    时至此刻，特异点的美洲大陆尚不为人所知，君士坦丁问特拉洛克要不要回特异点的故居看看。她拒绝了，“哎呀，你这个人，这样的话，需要突破你的敌人的全部防线，呢。”

    如她所言，此刻前往美洲大陆意味着要突破奥斯曼苏丹从欧洲到非洲的全部海上防线。而且她确信他没有开启一个新大陆的好运，那是另一位英雄的宿命。君士坦丁解释说，对于她，他乐于动用玩赏之兽的天价票。

    她是雨水之神，神是满足人之愿望、而非被人满足愿望的存在，面对异教的皇帝，她感到可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如你所说，我也接受灭亡，哦。”

    阿兹特克的特拉洛克在此特异点冲刷了东罗马的灭亡，君士坦丁希望做出对等的报答，他有自己的布局，虽然早以简单和低成本的残忍开头。

    君士坦丁很早就检查了迦勒底的灵基，问过御主的召唤，确信没有疏漏，踏出了第一步，他让挚友在首都找到一些准备回热那亚省亲的意大利人，请对方回家乡时留意一个叫多米尼克·哥伦布的织布工人，为他的长子制造一点意外。

    意外倒是发生了，但并非他派出去的人下的手，三岁孩子吃坏东西痢疾实在太正常了，葬礼发丧、小小的花篮放在幼子的坟头。

    不会那么容易的，不是这位，也会是另一位，君士坦丁想着，英雄史观走不通，还有文明史观和世界史观的道路。他留了人在热那亚继续观察，全然没察觉自身人性的丧失。

    思维回到现实，如果要说谁是从头至尾目睹这特异点君士坦丁堡变迁的人，特拉洛克、或者说特诺奇蒂特兰，称得上一位。她问他：“你听见城市的声音了吗？”

    “城市的声音？”

    “君士坦丁堡的声音，君士坦丁堡在呼唤她心爱的皇帝。”

    特诺奇蒂特兰亦为城市之人格化，她听得到同为城市的声音。君士坦丁第一反应是这里会多一位从者，魔术角度而言，这是一个实用主义的想法、让他暂时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你想要一位新朋友吗？”他问，“请和我找到她吧。”

    一位陨落都市朋友，这是特诺奇蒂特兰未曾设想的，她带着他循声向城内而去，越过七丘之六，最终停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门口、那让他深感断绝之处。

    ——我所设想的拒绝，其实是挣扎的呼求吗？

    君士坦丁问自己。

    特诺奇蒂特兰倒是不在乎信仰的差异，她跟他步入其中，晚祷的时间已经过了，东正教徒早已散去。

    圣索菲亚大教堂为东罗马历代皇帝加冕圣所，倒也在君士坦丁布置魔术阵地的范畴中。虽然经过现代的各类辩经和异闻修正，他还是觉得和这里有那么一点别扭，加上东正教徒，就准备留待最后布置。

    今天是个合适的时候，君士坦丁问特诺奇蒂特兰，阿兹特克有没有更效率的取血方式。

    “非常危险，你想要体会的话，只此一回，哦。”

    没等他反应过来，蒂诺奇蒂特兰舞起黑曜石之刃、刀刃穿透他的铠甲、皮肤和肌rou，没有疼痛、没有留下痕迹，等他回过神来，一滴心脏血落在皇座原来的位置。异域！专业！他赶紧摘下手套布阵去了。等他做完一切，教堂里突然弥漫起了寒意。

    特诺奇蒂特兰对虚空伸出手：“初次见面，都市幻灵，’君士坦丁堡小姐’，嗯。”

    君士坦丁看不到她的朋友。只感到一丝温柔的寒凉弥漫全身，幻灵有轻微的香气，闻起来像是混合了甜梨和甜马郁兰的味道，清新芬芳而温暖。他记得这是童年宫中的气味之一，是她，没错。

    面目模糊的都市幻灵握了新朋友的手，贴着君士坦丁的耳朵诉说爱意：他在泛人类史以生命捍卫她，此刻又以鲜血解放他。她一直在呼唤他，在他于皇座安坐的时候，在他于城市中驰骋的时候，在他听不到的空间。

    比起这些绵柔言语，君士坦丁考虑得更多是布置的阵地起了效果，抽取的微小地壳运动能量让都市幻灵解放出来。“国家里每一座城市都有君士坦丁堡那么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期待你把他们的城市看得那么重要。”

    他耐心地听完倾诉，残忍拒绝都市幻灵的爱意。

    “请珍惜自己、擦亮眼睛，看清楚我是谁：我在泛人类史上让你陷落、在特异点于你之圣体实行苛税暴政、于你之魂灵实行悖离基督的魔术。我是杀害、玷污你的罪人，这罪还将持续。如你接受，我对你亦无报偿；如你反抗，我将镇压。”

    话虽如此，殉国和鲜血是无可更改的事实，都市幻灵问迹不问心，只想为他效劳。君士坦丁觉得没救，他站起来，为两位都市精灵牵手：“好了，都市幻灵·君士坦丁堡，如果你非要做什么，就让阿兹特克的特诺奇蒂特兰有所陪伴。”

    特诺奇蒂特兰与御主分享了喜悦，但她对友谊不是时时刻刻要黏腻在一起的那种，所以弥漫的幻灵偶尔也会有空，她在都市中无处不在。

    不过，君士坦丁增加了些难以启齿的困惑。在某些约定不上朝的早晨，他会在疲累中醒来，胸部以下全是吻痕，从牛子到沟子都酸得要死，整个人进入超长待机贤者时间。前一夜的幻梦会在脑中浮起一点，告诉他，他被占有了，以一千年间这座城里存在过的所有温和方式，物质的、精神的，神圣的、低俗的，男人的、女人的。

    如果说有什么存在知晓他的行程、对他抱有这等占有欲、甚至还保有些分寸，必然是那恼人的都市幻灵·君士坦丁堡。

    那份感觉堪称糟糕，他布了那么大的局、好容易让藤丸立香放弃把他当成个盛世明君、转为天使和凡人般的关系，君士坦丁堡又把他拉回第十三使徒的位置上。他对藤丸立香还保持拒绝和克制，说得出“不”。对这都市幻灵，多少纷乱的梦化为现实，告诉他，他没法纯粹靠自己的意志拒绝她，从身体到灵魂。

    某天，君士坦丁因为税务的预案焦头烂额、回皇宫议事时，都市幻灵悄悄地落在白腿的阿拉伯母马背上。当然，他感受到了那微妙存在，只是知道她的分寸，就不想理会，她在白天只会沉默地腻着他，算得上无害，晚上再说晚上的。

    君士坦丁穿过狭窄的街巷，在一处日式小吃摊门口被一位武士拦住，“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