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往事

    明姝是个出身优渥的女人。

    江南某镇地主的独生女，从小接受着良好的精英式教育。即使后来时代变更，政权交替，也不影响她成长轨迹的稳定。

    即使后来走出私塾跳级和出身普通的高年级孩子做起了同学，矮别人一截的明姝也从未露怯过。

    她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寡言少语，几乎不与人交流，声情淡漠的阅读，写作业。

    姜河珍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是体育队插班送过来的。每天叽叽喳喳和除明姝以外的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每当姜河珍训练完穿着队服，气喘吁吁的路过明姝的时候，又会下意识的放慢脚步，放缓呼吸，因为第一名又在带着自己看不懂的设备听听力了。

    她们的关系其实从来就不亲近，两条相交线只会在明姝出现在排球场上产生重合。

    小不点优等生需要锻炼身体以强健体魄，母亲生她时早逝，早产儿身体只能自己负责。父亲续弦的孩子不知如何觊觎自己的财产。

    所以她请了姜河珍教她打排球。这是她为数不多向同学请求的时候。她争强好胜，甚至有些目中无人。当明姝拿着饭在姜河珍身边坐下让她教自己体育的时候，姜河珍眼睛差点掉地上。

    奇怪的革命友谊一直持续到明姝毕业，她早早入学，又早早跳级成了优秀毕业生。

    甚至当她作为毕业生上台发言的时候，姜河珍刚进入叛逆期准备辍学和同桌去外地打工。

    小不点已经要外派出去留学功成名就啦。姜河珍坐在台下这么想着。

    明姝的演讲引经据典太多，一股子学堂书生味，听得姜河珍莫名烦躁。她抱着排球准备听完直接开溜和队友打最后一场友谊赛。

    据说是国际上女排实力大伤，学校的领导不乐意继续搞排球了，所以她们一队人连带着教练也得各自“退役”了。

    “演讲的最后，我再次感谢我的母校，老师，同学。即使只是一年的相处也让我弥足珍贵。学校的排球事业发展得很好，我们的学校诞生了许多优秀的排球运动员，她们深深感染着我。体育强国，倘若母校以我为荣，未来也一定会以排球队为荣，即使我远在国外，也相信在国外的某一天，能再次看到我校的同学在国际赛场上争光。”

    ……

    她这段话真的很没必要，但是真的把校领导哄开心了。

    于是有人的就业危机解除了，但是她没有参加国际大赛。运动员的生涯何其短暂呢。她最有实力的时间已经在学校的训练场上消耗掉了。

    后来，她没有辍学，甚至当上了这所学校的领导，时常外派给别的省队做教练。

    而有人远居南半球再也没有回过江南。

    她听说过明姝，在当地的报纸上报道的本地杰出青年里。也在外网词条上自己搜到过。

    建筑师，巨鳄，悉尼，身材修长的东方淑女

    ……

    这些形容词真的很难联想到那年那个沉默的小矮子身上。

    后来某个深夜，姜河珍在为池泽清突然的高烧急得头昏脑涨。医院外的走廊，姜河珍翻看着药品说明书，突然电话响了。

    ……

    外国电话。

    是明姝。

    她的丈夫跳楼了。

    她请她领养一个女孩。

    ——

    明姝来到悉尼接到了某一剧院院长翻新剧场的邀请。

    雇佣她的人也希望她拿下这个买卖，因为这意味着30％的股份。商人总能提前看到很多发展空间和无限的资本。

    在每天的实地考察中，明姝结识了许多歌唱家，舞蹈家，乐团……和院长的儿子。

    这位主动奔放的艺术家比她想象的坠入爱河的速度还要快。

    西方人对于东方女性有一股诡异的执着。

    他痴迷于她的才华和舞台上会为他撒下的漫天玫瑰。

    于是他穿着演出服在返场鞠躬的时候深情告白。他称明姝是他灵感的来源，是他追逐的灯光。

    于是这所由她设计的剧院也成了她们结婚的礼堂。

    只是后来，剧团的新人对着他的夫人大献殷勤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善妒的小人。

    他彩排时心不在焉，最后自己掉下了高台，从此无法登台。

    这一系列事件给他造成的冲击使他难以平复。

    压抑的情绪演变为和曾经的爱人无休止的争吵。他质疑妻子出于利益与自己结婚，质疑他和他的儿子从未得到过她的真心，质疑她被年轻貌美的新人勾走了魂魄。

    他压根没法拯救那个无悲无喜的东方女人，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在他得知妻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领养了那个抑郁症新人的孩子时，悲愤的在自己休养的老家跳楼了。

    而那时的丁渺只有三岁。

    他哭着参加父亲的葬礼，憎恶着母亲和她怀里的姜遥。

    周围的人在流泪之余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审判着明姝对爱人的漠视造成了这位艺术家的悲剧。

    明姝百口莫辩，明姝又何其无辜。

    那时明姝正值事业上升期，名声对她何其重要，于是她在一片焦头烂额中联系了姜河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