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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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顶楼休息室里摆了一桌子的海鲜。 正值深秋,萧瑟冷风无孔不入,莱欧斯利打开空调,免得不爱穿衣服的少年又生病了。 男人背靠书架,他沉稳抱臂,欣赏那维莱特大口吃饭的乖巧模样,他目光灼热,搞得少年有点坐立不安,对方几次三番邀请他过去一起吃饭,但莱欧斯利笑着回绝了。 想了那么久的大餐,他可不想在他的宝贝嘴边抢食。 “那维,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那维莱特停下别扭拿筷子的手,鼓鼓的腮帮子还在咀嚼rou片,他点头回应,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他就发现那维莱特直接上手了。 原来是嫌筷子难用。 他扬起唇角,接着说:“关于你晕倒的事,我希望你别再用命令了,我们暂时不清楚这种能力的运作机制,我很担心它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 莱欧斯利很忧心,昨晚给他拿回来食物垫垫胃以后,那维莱特睡得很快,而他抱着人一直到天亮。 他很少向那维莱特提什么要求,他不希望他的伴侣在他身边还要有所限制,但对方不是人类,拥有自保却可能自损的不稳定能力,莱欧斯利实在是不想见到那维莱特受一点伤害。 “莱欧,”少年停下进食的动作,抬眼冷静地望向他,“如果你的家人正在被敌人迫害,你会忍住不开枪吗?” “……” 那维莱特的话勾起了他尘封至心底始终不愿打开的回忆。 他甚至不用考虑,仅是第一反应,他就会否决。 “对不起那维,是我太独断了。”莱欧斯利将身体埋在阴影中,久久没有释怀。 少年不动声色地来到男人面前,他踮起脚尖,主动吻上莱欧斯利沉没在黑暗中的侧脸。 他拥住他,这是第一次,那维莱特感受到他的伴侣情绪低落,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他能想到的也就是给他一个吻,一个拥抱。 那维莱特侧耳倾听从温热的胸膛中传来的心跳声,在耳道的回音里,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好像把我当成了脆弱的Omega,莱欧,人鱼比你想象中要强壮得多,而且人鱼寿命很长,我们比人类多出两倍的寿命。” 松软下身子的男人抚摸他的头发,无奈地笑道:“那岂不是等我变成小老头了,你还是这么漂亮帅气,别人要是喜欢上你,我可要被气死了。” 少年认真说:“人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听明白那维莱特言下意思,莱欧斯利知趣地没再逗他。 他颔首在面前的发顶轻吻,强健有力的双臂紧紧把懂事乖巧的小孩搂住。 他知道他在安慰他。 “那维,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那维莱特就着拥抱的姿势仰头看他:“什么?” 吻落在怀里人的眉心,他轻声说:“我死的时候,可以让我跟你回家吗?” “真的?”幽蓝的瞳孔蓦然化为竖瞳,那维莱特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男人的眼睛,他的心口震颤。 他不是那个跟在哥哥身后什么都不懂的小鱼,他很清楚莱欧斯利是在对他证明什么。 人类总要魂归故里,消亡的人鱼也往往会被族人带回深海的家乡,那里才是饱含美好回忆的地方,他们虽没想过往生,但只愿此生长留大海。 没有谁会愿意离开适宜生存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的族人被人类抓走,那维莱特这辈子都不会靠近海岸。 莱欧斯利温柔地望着他:“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森白的锐牙轻轻噬咬浅色的薄唇。 少年用那双足以令万千生物拜服的竖瞳凝视他:“你跑不掉了,莱欧。” * 得到典狱长首肯,那维莱特经过又一次身体检查后,几人带着他前往审讯室。 宽敞的楼道回响着军靴落地的清脆声,莱欧斯利和扎克走在最前面,他偶尔侧头看向从他身边跑到少女跟前的那维莱特,表情淡淡的。 刚才检查身体的时候,身穿白大褂的希格雯向他道歉了。 那维莱特一头雾水,他回头看向莱欧斯利,对方的眼睛像挂了冰碴,等注意到小孩的目光,才融化柔和下来。 他把莱欧斯利赶出了房间。 希格雯抱歉地对他笑了笑。 “对不起,因为我的考虑欠缺,让你受伤了。”她的声音比往常弱了几分,再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 那维莱特握住她的手,才想起来人类是不能和人鱼共鸣的。 他没放开,少年专注而郑重地望向她:“我没事,别担心,希格雯,你不需要感到愧疚。” “可是……” “你的眼睛里没有让我讨厌的颜色,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那维莱特从衣兜里拿出一根菠萝味的棒棒糖,将它放在少女的手心中,“我的身体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最应该怪罪的是伤害我的人类,你无须自责,你们不是同一种人。就像人鱼中,并非全部都心向族群,母亲说过,如果有谁敢伤害整个族群,那么必须制裁他,我相信,人类在这一点也是一样的。” 少女捏着那根棒棒糖心中五味杂陈,她好像在这个小Omega身上体会到了太多“第一次”,她虽然不歧视那维莱特,但从他们首次见面到现在,她才发现她从来没认清过这只小人鱼。 他不是她想象中没有心智像个幼龄儿童的孩子,他胸有大义,所有的出发点都以整个家族为重心,他很清楚自己来到人类世界的目的,他不彷徨,不气馁,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会把事情一条条地想清楚。 也许莱欧斯利爱上他并不是偶然。 也并非信息素吸引,更不是所谓的契合度。 那维莱特这个人本身就很有吸引力。 “如果你不是典狱长的Omega,我真想把你娶回家。” 希格雯给了那维莱特一个不带任何暧昧的拥抱。 “谢谢你,那维。” 于是,主动到希格雯身边听她讲故事的那维莱特就把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冷落了。 * 茱莉娅很早就坐在审讯室的昏暗房间内准备就绪了。 她的双手被束缚在桌子上的手铐中,不锈钢桌子深深镶嵌在地面下,这任罪犯怎样挣扎都无处可逃。 她半点没挣动,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房门被打开时传来了生锈合页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茱莉娅抬头向光源看去,出现的是她的暗杀目标。 后面几人跟随进来,那抹银色的出现让她再也沉不住气。 “那维莱特!” 阴柔的声音从空荡荡的审讯室无限回响,莱欧斯利本就心生不快,他狠狠地拍桌子,金属创造出的响声听得人心尖颤抖。 “安静!” 茱莉娅审慎地转头盯上莱欧斯利,红色的眼珠里满含危险。 纤长皙白的手压在莱欧斯利的手背上,男人侧头看向少年,稍微冷静了些。 “那维,你坐在这里。” 他和那维莱特坐在主位,两位副官整齐笔直地站在两人身后。 扎克:“茱莉娅,介于你擅闯梅罗彼得要塞故意杀人且有足够的罪证证明你有意暗杀典狱长,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女人嗤笑一声,不发一言。 扎克将文件证据砸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回音四起。 “你为什么要杀莱欧。”那维莱特面无表情地望向油盐不进的茱莉娅。 女人终于说话了,她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因为有人类想杀他,我不做,我们的族人就得死,一个人类,算什么东西!” 听到有人侮辱伴侣,那维莱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要将他吞噬,他搭在男人大腿上的手狠狠地攥成拳头,若不是宽厚灼热的手掌包裹住他,那维莱特恐怕控制不住自己。 他压下这股气,继续问她:“为什么想见我?” 茱莉娅:“母亲将重任交托给你,所以你不能辜负她,更不能辜负我们对你的认可,你既然还活着,就必须把我们带回大海,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这当然是我上岸的目的。” “但是你现在跟人类混得那么要好,我真怀疑是不是你把我们卖给了人类,”茱莉娅越说越激动,“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对我们做了什么?分割鱼尾肢解身体都是小儿科,自从把这鬼腺体移植给我们以后,你知道死了多少族人吗!他们夜晚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们哭喊,他们求救,笼子里根本没有出口,最后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人类的土地上,哈!那些尸体最后还要强迫我们吃掉,真是令人恶心的种族!” 莱欧斯利的眉头突然一皱,那熟悉的心慌不安的感觉又从心底浮起。 骨节分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短暂地分散莱欧斯利的注意力。 那维莱特站起来,转过身,撩开长发,将那几十厘米长的巨型伤疤展示给茱莉娅。 刻薄话语哽在喉咙中,茱莉娅握紧了双手。 “你也……”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少年朝她点头:“我上岸那天,已经有人类守在那里了,他们认定了我们会在那里出现,所以从第一个族人消失开始,这个计划就展开了。” 当然这是他的猜测。 “那你为什么还要站在人类身边!你看他们!明明总是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但是骨子里却比天敌还要狠戾,你知道他们还要在我们的肚子里移植生殖腔,为什么?因为他们希望我们能够生出人类!” 她大吼:“可我们是人鱼啊!” 希格雯与扎克对视,审讯室有录音录像,这些东西全部都能成为指证罪犯的证据。 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把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全吐出来。 那维莱特摇头:“就算有生殖腔,我们也不可能生出人类。” “你不懂,哈哈哈……那维莱特,你那么年轻,怎么会懂陆地上这些人类的残忍呢。” “他们,做了什么?”少年屏住呼吸,他想,茱莉娅的话一定不是他想听的。 那女人蓦然流下眼泪,眼睛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变得猩红可怖。 “我的伴侣,索亚,他们把腺体和生殖腔移植给他,强迫他,和他发生关系——这些,就在我那天被逼着来要塞的时候发生的,他们以为我会死在这里,所以索亚的命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 “我回去以后,其实索亚已经死了,他们把他放在笼子里,装成晕过去的样子,接着让我来把没死成的莱欧斯利杀掉,不然,我的伴侣就是别人嘴里的下酒rou!” 扎克问她:“你怎么知道索亚已经死了?” 猩红的眼珠瞪向他:“你忘了带我来的人类吗?他看见了,他们把索亚用刀剁了。” 饶是上过各种手术台的希格雯,在她的描述下也干呕起来。 真恶心! 太残忍了! “我想知道,他们在哪?” 茱莉娅猛地站起身,可是被禁锢的双手限制着她的身体,她俯着腰,背着头顶的光,粉红色的头发披散凌乱,她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替我杀了他们,把他们大卸八块,我就告诉你!” 那维莱特点头,清冽的嗓音掷地有声:“我答应你,一个不落。” 虐杀伴侣的仇恨高于被掳走的族人,茱莉娅现在满脑子都想冲回去把他们弄死。 “我认得那里,我现在闭着眼都能走到那,但是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茱莉娅压着肩膀坐下,她低下头,显得茫然无措失魂落魄,“你们准备好以后我会带你们过去。” 那维莱特感觉到了什么,他侧头看了眼从刚开始就沉默的莱欧斯利,接着转向茱莉娅,他淡然地问:“你准备去找他了吗?” 他们俩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索亚。 人鱼不会独活。 “嗯。”茱莉娅点头。 “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不会拦你。” “很可惜。”她仰头想把眼泪收回来,但失败了,红肿的眼眶流下咸涩的泪,这比大海,比他们的故乡要苦涩太多了。 她笑着说:“很可惜,我不能带着他的身体回家了,我甚至……不知道他都在谁的肚子里……” 女人笑着笑着,转而痛哭起来。 那维莱特望向希格雯,朝她摇头。 这场审讯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不想再委屈他的族人。 这里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地狱牢笼。 每一寸土地,每一张面孔,都让人胆寒。 他们,只是想回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