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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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的拐角处忽然闪出来半个人,他顿了顿脚步,朝向那半个阴测测的人影说道:“青木大人,你大可不必如此,有些吓人了。” 青木遥人闻言讪讪一笑,整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方才的阴恻恻其实只是脸上愁容不展,现在看起来就绝对是一副好人模样了。青木遥人的身量不高,或许是因为常年客在他乡的原因,稻妻城中扣押的质子能有什么很好的待遇,活着就足够战战兢兢了。不过因为常年如履薄冰,这人清瘦至此,不算差劲的眉眼之间居然有股子穷酸书生劲,世家小姐私奔最佳选项的那种书生。 总之,看着连只鸡也抓不住。 内卫叹了口气,抱着手走近了同他聊了起来。“青木大人,你整天这么愁是做什么?该愁的是我们殿下吧,选亲在即,也不知里边都有什么歪瓜裂枣。我们殿下一想就头疼。” 青木遥人呈现出痛苦的神情,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事。他摆了摆手,“大人,您也知道,大御所阁下定下的事情就是天命所归,哪里有更改的道理?前日我进宫求情,女君只回只一句话,就让我再无话可说了。” “她回什么?”内卫径直问道。 “算我求您,用个敬称吧。”青木遥人闭上眼,轻叹一声后幽幽说道:“女君说,我也得递帖子,回去琢磨琢磨怎么写吧。” 内卫当即乐了,面具后面传来低低的笑,他说:“那便写吧。要是真让殿下选中了,也未可知。” 选亲通常有两轮,第一轮是海选,顾名思义大海捞针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里挑几本能看的,然后才是第二轮,这几位得同时来拜见,再挑出来顺眼的。实在难抉择,那便还有第三轮,总之,照女君的意思,必须得选出来一个。 青木遥人可以递帖子,他年龄家世都对得上号,又是个朝中新贵,他没理由不递。不过他这种属于重在参与型,内卫大人心想,雷电影怕是失心疯了,才会让一个总大臣和自家长公主挂钩,这不是等着被逼宫吗? 但世上总有除了结婚之外的挂钩方式。他无声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引到正路上:“殿下今日听说了点事情,要我来代替问问青木大人。” “……”青木遥人有一阵惶恐又疑惑的沉默,随后还是认命般低着头,“我可没干什么吃里扒外的事,大人要如何问便问吧。” 你还委屈上了。内卫也不多说,下一秒掌风就已经到了他耳侧,却被一支不知从何处破空射来的箭硬生生逼得撤了手,顺势后退了两步。这一切发生的极快,青木遥人僵在原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青木大人,你脸色很差。”内卫摊开了手,“希望你不要晕过去,毕竟你还得向殿下和我解释,刚才那是哪位?” 青木遥人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扬起脑袋,看遍了周围的犄角旮旯,最后终于放弃找到自己那位脾气怪异的……同党?好吧,这听起来太怪了。 “大人,我也不知道他跟着来了。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见对方转了转手腕,连忙阻止道:“等等,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啊?” “我看他很怕你挨揍。”内卫眨了眨眼,声音平淡地宣布:“要么你把那位请出来,要么我接着采取我的方式。”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青木遥人身后刚刚那个拐角处又闪出来一个人,下半张脸被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在眼睛处,有一条不明显的疤痕。他看起来倒是好好吃饭了,比青木遥人高出去快一个半头。内卫大人只好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头。 他走到青木遥人身旁,淡淡地朝这边行了个礼:“内卫大人。” 哟,还知道自己是内卫。内卫一脸审视地转向青木遥人。结果这人抬手示意道:“大人,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其实两人碰面的地方也并非不安全。稻妻城内,除各家私邸之外,还有大御所名下的闲置屋子,位置分布零星,有的就在城中,比如这处。守卫就不说了,肯定是没有,再者,夜深人静各家要么逛街喝酒,要么闭门不出,没人管这空宅子里的花园怎么还有人说话,听不到,完全听不到。 青木遥人还是觉得千好万好,不如自己这狗窝好。 自从领受礼后,青木遥人算是彻底爆发。内卫听说他除非公事,否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一天到晚待在家里。自他上任后还没有休沐日,要不然还指不定有多离谱的传言。说什么,“青木大人整个休沐日连房间门都没出过”也未可知。其实他是害怕出门被暗杀,吃东西怕被毒死。 长公主早同青木遥人说了,换个靠谱点的侍从比较重要。至少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饭是吃得没那么胆战心惊的。内卫又打量起眼前这位露着半张脸的兄弟,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家务的侍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道理他都懂。 “殿下说让你找个靠谱侍从,你可找到了啊,青木大人?”他转头去问青木遥人。这人在一旁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大石磨上靠着,估计有些受打击。最近算是没一件事让他顺心的。 “大人,估计是找不了。那是社奉行拨下来的人,万一去神里家主那儿告我的状,我可担不起。”青木遥人有些沮丧,末了又想起什么,指了指一旁站着的那位:“这位是我鹤观来的亲戚,我父亲家臣的儿子,和我算是同辈。近藤回。” 内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按道理,家臣算不得是亲戚。” 近藤回淡淡地解释道:“我母亲和青木的父亲是义兄妹,所以名义上,他是我表哥。” 表哥。内卫心想,千里迢迢从鹤观跑过来投奔你这自顾不暇的表哥,是该说你不聪明,还是我不聪明。 近藤家有位大公子,这事平叛的情报里也写得有,不过这人看来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草包,只是仗着身份和父母的宠爱罢了。相比之下这位……看着就是不受待见的孩子。 他来回看了几眼这两人,语气淡然地评价道:“这是好事啊,他有个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你有个不喜欢自己的哥哥,这岂不是绝配。” 青木遥人是管不了他说什么的。他也知道这位大人的嘴向来比较毒,没想到有这么毒。“近藤这事说来话长,总之,他可以算是殿下的人。”青木遥人说着,给一旁的近藤回递了个眼色,对方又淡淡地说道:“嗯。” 得了,这看着是你的心腹,还是你自己管吧。内卫大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背过手稍稍正色,与他二人说:“近日京中来了个新人吧。你们对那位枫原大人,知道多少?” 看他的语气和态度,莫不是长公主看上人家了吧?不对,那位才来京中没多久,没见过长公主啊。在这个时间点被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好会被拉去结婚,到时候不想上贼船也下不去了。青木遥人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虽说他也是替长公主做事的,也是贼船上的人,但就目前看来他是被默许的。女君料到遣间死后会由他来顶替,所以允许有得有失,得就是铲除了些老臣的势力,顺便把青木拽进了朝堂,方便新派势力崛起,制衡一下老牌世家。失大概就是,女君知道他绝对会是长公主派的人。这么一看这事利大于弊,倒也不是不行。 青木遥人心里很清楚,要坐稳总大臣这个位置,以他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状态,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投靠长公主。当然了,他也是心怀感恩的,毕竟长公主不杀遣间,他也做不了这个替补,现在估计还是个战战兢兢过日子的质子。他算是自愿上的贼船,可要是那位枫原大人……多少有些无辜了。 内卫不知道他这些头脑风暴,只是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人没想什么好事。他也懒得解释,转向近藤:“你说。” 近藤此人的优点便是从不废话,能说就说不能说就闭嘴。于是他道:“枫原家祖上是御目见,百年前开始定居踏鞴砂。女君升了他的家格,他现在是旗本将军。前两日京都所司代家的鹿野院大人去见过他,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八成是选亲的事。哦对了,他今年十九。” 青木遥人算是找了个好弟弟。内卫满意地点点头,“你学学人家。”他对着青木遥人说。青木遥人干笑着应了一声,又委婉地劝说道:“大人,这位枫原大人不见得会是咱们这边的人,他刚来京中,估计还是不想站队的状态。殿下那边……” 对方淡淡地来了句:“行了,殿下自有打算。也不能真选青木大人是不是。” 青木遥人闻言就差跪下去高呼“殿下英明”了,要知道他这总大臣做得虽说比前边的质子要强,但也没强到哪里去。长公主要真选了他,那他就会顺利成为女君和长公主之间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可谓是首当其冲。 那要是这样,只能求那位枫原大人自求多福了……他倒也见过一回,确是一位青年才俊。而且算是比较拔尖的,一打眼过去,就知道是个世家公子。做事说话看着也沉稳。 内卫离开后,青木遥人和近藤回拢着袖子又商量了会儿自家的事情。 他俩确实有点寻常百姓家兄弟的意思,青木遥人这么些年当质子,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憋着话不说,但自打近藤来了后,在他面前还算话多。近藤就负责听完,然后给意见。 “殿下身边那个侍女最近动作有点大,估计要挨敲打了。内宫的事情我管不到,但她是九条家的派过去的。”青木遥人微皱着眉,声音低低地响在荒草丛生的石磨旁,此时看着倒是比刚才正经聪明多了。 这东西实则是早前的总大臣家中留下的,每任总大臣都是固定的住所,这宅子原先是遣间在住,这处院子他还没来得及管就被迫退休了,所以就被青木遥人捡了个漏。他有空就来这里溜达。 近藤知道他的意思。女君近来有意在削弱九条家,这对众人来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八酝岛实质上都姓九条了,有得必有失,女君总不可能处处都顺着他们。”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那处地方如何?有什么动静吗?”青木遥人问。他话题转换一向很快。 “除了有碍视听的动静之外,没有。”近藤说:“殿下要做什么就尽快吧,再这样下去那位的夫人先发现了。” 青木遥人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他觉得现在安慰可能是多余的。估计他们这些做情报的都可能会面临这种情况,一行有一行的不容易啊。“我尽量。不过殿下应该暂时忙不过来,毕竟选亲过后估计就是cao办婚事了。”他道:“你再坚持一段时间。” 近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敷衍地回了个“嗯”。 “……走吧走吧,天也不早了。”青木遥人说着,向院门处走去,松了一口气,“回家。” 枫原万叶觉得,自己这个新任家主得就一些庭院管理问题,和身为管家的明月好好聊聊。 家里在他小时候还算有些表面功夫,踏鞴砂的宅子是祖上留下的,住着又不要钱。只是后来因为父亲离世,就囫囵被卖了出去。但说到底,他从小还是过了一段世家公子的日子,对于大宅的庭院管理,他有些心得。 “没有说在院子里养鹅的。”枫原万叶几乎是苦口婆心,“哪怕养只猫呢?” 明月思索了一下,恭敬回道:“家主大人说的是。如此就什么也不养好了。” 她没有呛声的意思,绝对没有,这点无可置疑。但是说的话有时候连枫原万叶都会觉得有点被噎着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枫原万叶想,要不要把明月介绍给鹿野院平藏做堪助,让他带着出去长长见识,刚好跟着学些说话的艺术。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鹿野院看着就像个二世祖,明月估计跟着他会学坏。 “家主大人,我近来已经找了几位帮手,没那么忙了。”明月看得出他隐隐要说这个事,抢先一步说道:“放心吧。” 枫原万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院子里洒扫庭院的身影,个个低着头认真干活,生怕摸鱼让她看着了。明月依靠一种近乎离奇的方式迅速确立了自己的威信。新侍从来的第一天,那天枫原万叶被拖出门应酬了,回来就听说她闲着没事,把厨房的柴劈了。七八号人两股战战地堆在墙边,看她手起柴落地劈了一下午,自此立誓要勤恳工作,我爱我家。 “劈柴这种活不用你亲自去做的,明月。”枫原万叶试图教会她这个道理,但没什么成效。明月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运行理论,还会问他:“不是家主大人说的,我可以自行决定一些事情吗?” 是这样没错。但也不是这样。 枫原万叶自小被家中教导过,有言道“随心所欲不逾矩”,他是个包容度很高的人。所以这事便就此作罢,随明月去吧。他能和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说什么大道理,再者,人家当侍女多年,比他懂什么治家之道。 应该是从十二岁起吧,他便出门游历了。起初还跟着璃月那边的船队,后来便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四处飘荡的生活,猛地一下看见屋子里七八号人走来走去,很是不习惯。 明月站在一边说:“您不习惯也得习惯,日后要是婚配了,夫人那边带过来的还有。” 她说的是实话。枫原万叶只好摆摆手:“那还早,还早。” 明月放下手中的茶壶,诧异道:“家主大人,您没递帖子吗?” 她是怎么还记得这事的。枫原万叶确实人情世故地递了一份上去,不过那诗和长公主半毛钱关系没有,只是他先前旅行时随手写的。不知道鹿野院平藏递了什么东西上去,他这人突发奇想,在折子上画个画也说不定。总之不能是空的,否则有种交白卷的挑衅感。 某些事情的答案并不是唯一的,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既然您递帖子了,就有被选上的可能。”明月说。 这就有点痴人说梦的意思了。且不论他枫原万叶和长公主连面也没见过,再者,谁会选个在京中毫无背景的新人作政治联姻。鹿野院前几日还拉着他分析了一通,得出的结论十分具有戏剧性:排除掉不适合的,大概会选你。 枫原万叶当时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婚姻之事,各位还是谨慎些吧。 朝中局势诡谲,他早有耳闻。像自己这种新得烫手的,要么被当做柴火烧了,要么被迫站个队,随大流就行了。想达到独善其身的状态在权力场上基本无望,他也没想到,大御所阁下会一纸谕令,直接把他拎到稻妻城。早知道在鹤观就假死跑路了,何苦来哉。 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对谁当稻妻的君主不在意,谁在朝中权势滔天也不在意,天下之苦并非换个君主,换个权臣就能解决的。如今的世道,稻妻民众的日子几乎得过且过,这已经是在大御所阁下统一后的情景了,难以想象先前的日子。稻妻有尚武之风,各地大小战乱近些年来才平息了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种家国情形下,所有人都在得过且过。 家父的叮嘱并没有使他变成一个为国效力的兵士,相反,他更希望自己没有搅过稻妻这摊浑水。 鹤观一事让枫原万叶长了个记性,如果你有报国之心,在这个世道,就有可能会被当做棋子。他曾经想祖上受过荫蔽,现在自己接下这谕令,不管成功与否都算还了一道人情,枫原家就算正大光明地退出政治斗争。结果出世必先入世,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在鹤观看了好大一场戏,等反应过来,自己也被推到台前了。 这才是他真正不习惯的事。他那几日做梦,还能看见青木江奋力地仰着头,瞪大的眼睛里都是不甘的泪水,豆大一般,喉咙里发出诡异又粘稠的呜咽声,一遍一遍重复他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 他想说什么?枫原万叶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我不想死”。青木江今年才十五岁,想必是个心比天高的年轻人,又向他问起过稻妻的外海。那时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向外未知的少年,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亮。 可惜了。 明月还在进修所谓“庭院管理”的学问。稻妻近日满城飞花,院子里也不乏落进来的有。另外就是这宅子自带的一个汤泉——说实话,这种几乎由稻妻贵族垄断的东西,居然有朝一日能在她手下的宅子里出现。 这是真发达了。明月自打来了稻妻城,愈发认为自己的理念是对的,枫原万叶看着是世家公子的贵人像,再加上好人有好报的因果论,所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在枫原家。她不懂什么政治,也不懂什么权势,她只知道家主大人既无近亲,也无远戚,偌大个稻妻城里连个朋友也没有,除了那天来的鹿野院大人聊得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枫原万叶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院里那棵枫树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说这个年纪的人会比较多愁善感。但看家主平日里也没提起过自己先前的经历,只是说游历各国,也没说在各国遇到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不会都是让人笑得出来的事。 明月的生活以鸡毛蒜皮为主。她还没来得及打通那根伤春悲秋的筋,就有个侍从眼泪汪汪地过来告状,说那日她打扫汤泉时,忽然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闪过去一个人影。小姑娘胆子也不大,她哭着说:“就是毛毛吓的我!” 毛毛是她的玩伴,另一个侍从。明月给毛毛叫来,三人开庭,最终毛毛证明自己没吓桃子,两人重归于好,因为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你俩名字都一样,吵不起来的。”明月如此说。(注:毛毛,日语モモ的谐音,意思是桃子) 调解好矛盾后她自行去检查了一遍。汤泉在后院寝室的不远处,修葺的假山水在汤池旁边,有一人多高。明月站在这堆东西旁边,皱着眉想了想,看起来确实是个适合藏杀手的地方。她又找了找,这假山水背后是一条只供一人走的小径,这是小路,紧接着就是墙头了。 她后退蓄力了一下,翻身上了墙。 墙这边是生着连片青草的山地,本身宅子就在山腰上了,哪儿来什么人。别说人了,路都不见得有。不过从墙头望过去,远远地可以看见另一处宅子的墙头……有人来串门了? 明月站在墙头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谁没事会来这溜达。家里进贼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庭院管理学中有言,遇事不决,找家主。 枫原万叶听完她的描述,一脸诧异地问:“你上墙了?” 她发现家主有些不会抓重点。“是的。但是家主大人,家里进贼了这事应该更重要。” 这就更离谱了。枫原万叶继续诧异道:“家里进贼?厨房的菜少了吗?”据他所知,这宅子里除了厨房还有点东西,其他地方就剩家具了。偷家具,这有点…… 明月有点生气了,她正色道:“家主大人,家中钱财虽然没有富可敌国,但总归是不少的。您忘了,大御所阁下的赏赐。” 她这么一说,枫原万叶想起来了。那堆东西确实不能一下子偷走,所以进贼也显得合理了起来。他若有所思,最后说:“等到日落之后,我去后院看看。” 身为管家的明月松了一口气,但她转过身去又忽然发现:家里除了家主正儿八经会武,其他人都只会抡锄头。此事她问过枫原万叶,按理说,朝中官员府邸可配置守卫,但家主脾气颇好地告诉她:没人守着是好事,京中的治安没见得有那么差,鹿野院大人他们也不是吃白饭的。 真的吗?明月对此事表示质疑:“鹿野院大人似乎天天在外出勤,是有案子吗?” 枫原万叶打了个哈哈,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人各有志嘛。 天黑了之后,偌大的院子总有些照不亮的角落,在一般人眼中就有些吓人了。后院作为寝室所在,本来也不是大声喧哗的地方,除了枫原万叶自己和打扫的人之外,平时根本没人来这儿。 枫原万叶从客室顺手抄了支烛火,放轻呼吸,脚步缓缓地推门走了进去。他除了第一天的时候顺路来这里看过,其余时间一次也没来过。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没有人会在夏天泡温泉什么的。不过要真按照明月说的,这假山水后面有人影的话……实际上这里不是个沐浴的好去处。 暖黄的烛火照亮了他的侧脸,明晃晃地在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跳动,他穿了件黑色的羽织,无他,只是好打理而已。这是在外漂泊养成的习惯,尽量穿没那么容易染色的外衣,当然,上次的鹤观之行也验证了这个习惯其实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这次好在有再做一件的底气了。 有点好笑,这不还是一穷二白吗。枫原万叶边打量着四周,边在心里揶揄自己。一习惯了没什么钱,二,正如鹤观岛的那位近藤所说,是个长相秀气的小白脸。 其实他身上有些母亲的影子,总是柔和的,眉眼的棱角不多,只在眉峰与眼角有些上扬,脸颊两侧还有少年的特征,并未全然消瘦到只剩到轮廓的走向。他今年十九岁,没有如心性那般长了张少年老成的脸,还真是辜负了近藤的“一番好意”。不过声明一点,他也不是一直都是白脸的,上次随缘去了纳塔,被晒得黑了几个度,后来再碰见璃月的朋友,对方十分惊异:“你去哪儿了?怎么晒成这副模样?” 两个月后又白回来了。 枫原万叶看过明月她们所说的假山水后边,没有什么东西,他又找了找墙头附近,还是没有,甚至连点痕迹也没有。他想了想,在汤泉旁停下了脚步。 “兀,兀。”这是夜间鸟类的叫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上响起。他侧过身看了看,忽然一阵风吹起,他只感觉烛火晃了晃,吹动他侧边的碎发。 墙头上赫然是一个修长的人影。 这人的脚步声居然没被自己听见。是风声的缘故吗?枫原万叶有点惊讶,原来明月她们说的是真的,真有这么个人。但这看着……也不像贼啊?至少没有哪家的贼是穿得起黑绸暗金纹的服饰的。 他举着烛火转过身来,朝向那人的方向。对方脸上戴着张般若面具,也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乍一眼看过去还有些惊悚。 “阁下是?”他轻声开口问道。 对方和他对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墙头上的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枫原万叶看向左右,并未发现那人有藏在假山水后的行迹。他有些莫名其妙,却在下一秒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青木大人说的倒也没错。”那人说:“幸会,枫原将军。” 他有些无奈,这一看便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卫了,方才察觉到此人的刀鞘上刻着雷印,此刻又提及了青木,答案呼之欲出。枫原万叶转身行了个礼,回道:“幸会。大人深夜来此,不知是为何。” 内卫背着手,缓缓在院子里踱起步来,与此同时解释理由:“倒也无事。只是前几日走错路,想着这是哪家的宅子,不料惊扰了你家的侍女,大人莫怪。今日再来,却是殿下的命令。” 稻妻的「长公主」,她似乎不喜被称为「公主」,所以生平听的最多是称其「殿下」。枫原万叶脑中有些事情纷飞起来,他压了压思绪,继续听了下去。 “殿下让我来问问大人,可知此处宅邸的来历。”内卫抛给他一个耳熟的问题。 不巧,枫原万叶前几日刚刚复习过。原来稻妻城中还是有人在乎他那位表哥的,哪怕他最后死在踏鞴砂时,甚至没人替他收尸。 他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声音不大却坚定异常:“臣一概不知。” 内卫的脚步顿了一下,冷笑一声,反问道:“大人,你这反应可不像是啊。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吗?” 枫原万叶听他的意思,居然还有些气愤。长公主派人来套话,估计他什么也不说的话,这人回去得挨训了。但现在不是时机。他接着说:“确实不知。大人何必为难我一个小臣,此事该去社奉行查案宗啊。” 也不知是哪里怪,总觉得他这客气的话里,有股子淡淡的嘲讽。他总不会真以为,长公主的侍卫不知道查案宗吧。 这边话音刚落,那位就回过头来,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很好,装傻充愣是吧。 枫原万叶心说得罪人了。但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 “枫原大人,想必你是不想同我一个内卫说了。”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迈步与他擦肩而过,与此同时宣布说:“那便留着说给殿下听吧。” 小臣。内卫心中冷笑,长公主与这人见面时,一定要狠狠讽刺他一番。小臣,呵。 “阁下不从正门走吗?”枫原万叶问出这句话,但再一看,人已经没了影。他还举着方才的烛火,但蜡烛已然烧至半截,烛泪落下来,堆得太满。 他敛眉低头看了一眼,有滴烛泪从烛台上溢出来,落到了他手上,有些烫人。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带着烛火又出了这院门。 对他而言,能够忍受的疼痛绝不止这点限度,他走过许多地方,杀过一些人,也几乎被人杀死过。生命流失的感觉比这要痛苦得多,尤其是生命缓缓地、用慢得不能再慢的方式,从一个人身上流走。他想起踏鞴砂的那个人,他去世时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几岁,死因就是如此。那他痛苦吗? 既然来了,就顺势在这局中,找点由来已久的因果吧。 枫原万叶呼出一口气,吹灭了手里的蜡烛。随后是烛台与桌面的碰撞声,脚步声,推门声。 稻妻的夜晚依旧安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