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惟怕累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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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惟怕累钟情 少侠迈步便要踏入命泉,肩膀却被一只寒凉的手拉住。赵思青紧盯中天星象之变:“等等,这里似乎不止一重幻境。” 听到提醒少侠举目四顾,所见之景果然不同寻常。幻境中星光支离,凝如碎镜,这一片映着揽星高楼,那一面照出泛波瀛海。看得久了,便觉目眩神迷,心神难定。他连忙甩甩头镇静下来,犯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柳星闻所在之处想必便是阵眼,得接近他才行。要不要将夏门主唤过来?” 赵思青沉思片刻,弯腰折下一朵花掷入重重幻阵。飞花前掠,转瞬间就被冰冷星光绞作丝丝碎缕。他再折一朵朝另外的方向掷去,如此重复数次,赵思青得出结论:“不必了,循着月光照亮的路前行便可。” 两人循月而去,很快平安抵达柳星闻身畔。交缠的星月光只能照亮咫尺之地,其余俱是空茫茫一片黑暗。利箭般的罡风自阴影中袭来,赵思青正欲将柳星闻拉起,见有风直奔面门也只是略微侧过脸,未能完全避开。凛冽劲风将他鬓边一缕白发削落,亦在其面颊留下一线红痕。指尖堪堪碰上柳星闻握着星剑的手,面前人却突兀消失,连带着那轮思念凝出的幻月也无影无踪。长庚与启明光芒交织之处凭空生出一道裂隙,赵思青没理会脸上伤口,沉着目光看向少侠:“此处连通的,应是柳星闻的心境。” 他的手虚悬在裂隙之前感受里面纵横的剑意,从而借此判断柳星闻眼下情形。里边状况却不容乐观,双星攻伐往来战无休止,若一直这样下去,只怕柳星闻撑不住消耗。毕竟周围幻境俱是他无意识所造,幻境错乱支离,便证明他心魔丛生神思混沌。星都阵法亦在源源不断地汲取他的力量,再强的人也有气力枯竭的时候。遇事最忌举棋不定,赵思青心意已决:“由我入内一观。” 少侠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掌门!贸然进入他人心境,稍有不慎便神魂被困,轻则痴愚,重则丧命。幻境心境俱由其主掌控,万一他想困住你怎么办?” 赵思青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星云样的裂隙将他揽入心境。少侠想跟着进去,却被重重弹开,对里边诸般情形不得而知。 出乎意料的是,那轮消散的明月,居然一直藏在柳星闻的心境里。此处是一片星海,众星拱月,飞落银河。赵思青静伫着,见到无数黑或白的影子向自己围拥而来。清光纷繁,这些面目模糊的影子自他身边经过时,赵思青能听到只言片语的心声。 于是他闭上眼倾耳而听。 “父亲大业,不容……” “……是谎言。” “弃子,亦为取胜之策略。” “自己追得太慢了……” “……追道向谁?” 赵思青睁开眼,唤道:“柳星闻。” 满天星斗应声而烁。 他出剑,剑光如洗,洗净心境之地万千魔影。 长烟一空,赵思青朝浩瀚星海道:“向我这边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耳朵里柔和而有力,如风渡世吹开阴霾。幻影散去后星海里显出柳星闻的身形,不过是两个。西侧的柳星闻执剑而立,周身黑雾笼罩,而那些黑雾正吞噬掉他周围一切的光。从表面上看,这些黑雾像是他的力量。但仔细观察便不难发觉,黑雾,或者说心魔,已将其囚于桎梏,正cao纵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东侧的柳星闻拄剑半跪于地。淡淡的白光披在他身上,分不清是星辉还是月华。微光抵御着黑暗的侵蚀,但光的区域仍在不停被暗夜蚕食着。 幻阵变幻无常,月光织就两条蜿蜒道路,分别通往东西二侧。垂照的月光在飞快黯淡,他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选哪个柳星闻? 赵思青忽然想起谪仙岛上的初遇。惊涛拍岸,惊雷乍响,那个剑渡东海的年轻剑客想要送自己一柄剑,被拒绝后又屡屡邀战。少年意气睥睨人间,虽一时败阵但锋芒已露,只待岁月磋磨,便成绝世名剑。焉知此后有无鲲鹏一飞冲天? 至少,他不应当断折在这里。 枯木横挥,荡开自黑雾里袭来的影子。赵思青将手抵上东侧半跪着的柳星闻的后心,为其渡入内力:“你说过,与我若再有一战,必成青天同辉之日月,平分万古之剑意。但在那之前,先要胜过你自己。” 他赌东侧的柳星闻是本尊,而西侧的是心魔。此举孤注一掷,好在他猜对了。 温和的内息流转在经脉之中,抚平躁动魔息,修复新旧伤痕,引导柳星闻的内力平稳运转。赵思青左手张开屏障,抵挡罡风和魔影的袭击,右手协助柳星闻调息。如此数个周天之后,半跪的人终于渐渐有了动静。柳星闻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紧握星剑,回头凝望着白发剑客,久久沉默不语。 “追道与柳星闻有何区别,我想你已经知晓了。”赵思青朝他略一颔首,“到底要成为哪个,该看你自己的选择。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在你身后。” 柳星闻咳出一口血,声音嘶哑,说出暌违以来重逢之后第一句话:“那么,待我归来,君可愿再应一战,以证我之剑心?” 他如此执着,倒也在赵思青意料之中:“事已至此,还要再战?” 柳星闻笑了笑:“胜负未决,怎能不战?” 赵思青温和地注视着他:“那我等你回来。” “自己”向来是个难缠的对手,柳星闻清楚,对付“自己”是占不着一点好处的,不过也不好落於下风。只不过交手几个来回,自己身上便七七八八地带上伤。不过赵思青还在看着他,岂可此时败下阵来。 明月照我影,送我踏青云。 星剑十九式尽意施展,身上的伤又添了不少,柳星闻内心却觉得越来越平静。何须迟疑?有何难断?就算过往努力付诸东流水,不过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即使被当必死之棋不必救,至少此刻有一人站在自己身后。 ……于今只差最后一剑! 星剑第十九式随刃而起,出剑时柳星闻若有所悟,剑势随之变化。万星摇落,一剑未完,只堪堪使出一半,已尽数斩去心魔手足桎梏,将心魔之影彻底打散。他被心魔围困已久,久在樊笼,终归重返天地间。心魔与黑雾一齐亡于剑下,只剩星月夜,清辉满,天地浩然。 长庚隐去,启明辉耀,永夜快结束了。 赵思青追想最后那一剑:“我观此式有变,不过似乎只变了半式?” 柳星闻背转身,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星剑锋锐无匹,第十九式却始终稍有缺憾。我反复打磨,却总是差强人意,未臻完美。此战补足了第十九式前半式——以‘胜己’之意。说来,先前定下的一战,赵掌门应当不会抵赖吧?” “自然不会。”赵思青露出一点浅淡笑意,“待星都事了,我定当奉陪。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前些日子柳沧海引得无数人魂寄星都,一路行来观之,那些人还被困在这里。星都若被攻破,恐怕他们魂魄难返。可否请你将这些人放出去?” “你的请求,追道自然会答应。要遣归羁縻在此的魂魄不难,只是要去遍星都各处,之后的路途我只怕不能与你同行。”柳星闻望进面前人温润的眼瞳,里面映着有些狼狈又燦然一新的自己,“与君暂别,待决战再晤。” 赵思青看向周围:“为何幻境还未消散?” 柳星闻简单解释:“之前阵法一直在抽取我的力量,如今虽已脱身,却恐被其反噬,未敢贸然中断供给,只能徐徐收力。再过盏茶功夫,心境幻海便会冰消瓦解;这之后过一炷香,命泉一带,从远星坡到废丘,都会逐渐崩塌,你们需得尽快由万象镜返回天极中宫。” “这会儿你若觉得无趣,便同我说些闲话吧。”年少剑客主动寻来话头,“之后我想去找你,不过,非为求战。” 他没问可不可以,倒像只是告知,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寻赵思青了。少年心思昭然若揭,赵思青却只答道:“有机会的话,自然可以来寻我。” 赵思青今夜说的话,句句让柳星闻觉得不祥。但时间紧迫,幻境崩塌泯灭,他已经能瞧见杵在那瞪着眼睛的少侠。接下来赵思青他们要去天弈之墟,而自己要去解救被拘在星都里的游魂。有再多的话都得留在以后再说。两人一左一右,背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