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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能不能

    1.

    读了初中,沈语画渐渐地感觉无法和爸爸沟通。

    她一直在成长,而爸爸却还以为她是那个随时随地哭鼻子的小孩子,还在给她买各式各样的洋娃娃。

    mama走了,爸爸的角色也停滞了。沈语画不知道他是天赋不足,还是失去了关心她的动力。

    她经常住到外公家里,不再吃太多的小蛋糕,也不再弹小提琴了。

    十六岁那年,她读初三。过年的时候沈追回来,她和爸爸也难得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

    她懂事了很多,不再和沈追剑拔弩张,餐桌上竭力扮演着活跃气氛的角色。

    沈追和爸爸也很捧场,除夕夜那天他们喝了酒,那是沈语画第一次看到沈追喝酒。到最后爸爸都醉了,他依旧面色如常,耳根却红得发烫。

    沈语画哭笑不得,拽起倒在桌上的爸爸,拍拍沈追的肩膀,“你还好吗?我们把爸爸扶回房间去。”

    好不容易把爸爸扔到床上,沈追看他难受,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出去吧,我给他换下睡衣。”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帮忙?”

    沈追看她一眼,“你知道他的睡衣在哪里吗?”

    她摇摇头。

    “你去我行李箱里拿一套,我用黑色收纳袋装起来的。”

    沈语画领命而去。沈追的行李箱重得吓人,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放平打开,先是两件厚厚的羽绒服,都是黑色的。继而是一个个用收纳袋放好的衣物,侧边是鞋子、毛巾这些小物件。

    沈语画觉得他都能上节目当收纳师了,大声问他:“黑色袋子好多,在哪里啊?”

    “最下面。”

    最下面…沈语画一手搬起上层的重物,一手往下面摸,有个盒子的尖角磕到她的手指,她抽出来一看,“超薄贴身,这是什么?”

    她皱皱眉,好奇地把盒子翻个面,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啪。

    手中的盒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她猛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捡起盒子想要藏好。还没等她清理好作案现场,沈追已经走到她身后,声音直达她耳中:“找到了吗?”

    “没…没有,你自己来找吧。”她企图用身体遮挡住沈追的视线,狠狠地把盒子塞进最里面。

    起身的时候甚至有点踉跄,她的脸肯定很红,低头一溜烟从他身边走过,“我去洗澡。”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在阳光万丈的海边,有人握住她的手,热热的,顺着手臂摸上她的锁骨,接着来亲她的脸颊。她穿着比基尼,笑着推开他,说:“不要亲,这里好多人…”

    推开的瞬间她看清男人的脸,是沈追。

    真是个…可怕的梦,第二天沈语画看着沙发上的沈追,连连摇头。或许她只是到了青春期,想要谈恋爱了。

    爸爸不在,沈语画吵着要去新开的火锅店吃饭,出门时沈追拿着一条围巾递给她:“你穿太少了。”

    沈语画不爱围围巾,长大之后臭美得不行,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却不把拉链拉起来,非要露出脖子,显得自己脖子修长。

    沈追也不勉强,把菜单交给她,自己低头回复消息。

    那时刚开始流行用触摸屏,他打字不是很熟练,打几个字就要等待对面的回复。漆黑的眼眸里投注着屏幕的倒影,像含了一汪水,把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喂,在和你女朋友聊天?”沈语画把自己爱吃的都点了一遍。

    沈追抬头,眼里依旧笑意不减,好像很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熄了屏,点头:“嗯。”

    “真的呀!什么时候认识的?谈了多久?她是你的同学吗?”沈语画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恨不得把他们恋爱的每个细节都问一遍。

    不过沈追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她是我的同学,认识半年了。”

    原来哥哥也是个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的人,原本还以为是个不会说话的学习机器呢。沈语画还想再听,沈追便岔开话题,“你下学期要中考了吗?准备考哪里?”

    “怎么又问我考试...”沈语画撇撇嘴,自矜地说:“我觉得我能考上一中。”

    沈追笑了,很久没有和meimei面对面坐着,忽而发觉她已经长大。脱下羽绒服,里面白色海马毛的毛衣绒绒的,衬托她肤白胜雪,像雪堆里的荷花。

    “一中离家近,就是食堂不怎么样。”沈追回忆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到时候你可以让阿姨做好午饭,回家来吃。”

    沈语画把牛rou一股脑下进锅里,想起自己在小说里看到过的,高中时的男主女主角在饭店相遇,各自遇见对方的父母,女主角看着水中的红rou一点点变白,有一种被人默默注视着的雀跃。

    心里隐隐有种莫名的期待,不知道她之后会不会也遇到这样一个人。

    2.

    沈追毕业之后,搬回了家里。他在沈语画的世界里的占比并不是很大,她要担心明天的月考,关注脸上悄悄冒出的青春痘,还有同班男生的侧脸。

    两人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友善和平衡,沈语画在他身上寄托了部分对爸爸mama的期待,她实在是需要有一个人来陪着她,了解她的学业课程,聆听她的幼稚心思。

    身后偶尔会出现她的身影,沈追已经习惯了,晚上加班的时候,电脑一行行蹦出数据。他不喜欢开灯,沈语画每次都直刺刺地打开,“不开灯眼睛会瞎的哦。”

    沈追忘了告诉她,从他房间的窗户里可以看到沈语画回家必经的小路。

    一开始他只是喜欢站在窗边看风景,树叶摇摇,微风阵阵,让路上铺满了落叶花朵。后来偶然看到晚自修下课,沈语画背着书包走回来,从走路的样子就能看出她今天的心情。

    如果低着头,慢吞吞地踱回来,沈追会想,是考试成绩不好吗?还是和同学闹矛盾了呢?

    如果手上拿着一杯奶茶,握着小半个车轮饼,沈追就知道,她一定是和同学去学校边上的小摊吃宵夜了。

    到高二的夏天,某天沈追拉开窗帘,让屋外温和的晚风吹进来,不意外地看到她,高高的马尾辫一晃一晃,正回头对人挥手。

    顺着她的目光,沈追看到一个同样穿校服的男生,站在小区门口,夜色里看不清容貌。

    这么小的年级就谈恋爱吗?他摇头,手机里跳出几条信息。

    “明天纪念日,我订好了餐厅,七点。”

    过了几秒,又弹出一条:“记得给我买礼物。”配上一个糯米团子的可爱表情包。

    “好。”他回复,书桌上有用蝴蝶结扎好的礼盒。

    陈行珠是他的大学同学,当时他们有一场篮球比赛,沈追冲锋陷阵,结束之后很多人围上来给他送水。

    陈行珠是其中之一,挤开所有人群,把水和一张便签塞进他手里,“沈同学你好,我是陈行珠,人行道的行,珍珠的珠。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那张便签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陈行珠蹲点在他回寝室的路上,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硬生生地闯进他的世界。

    陈行珠是个很闹腾的人,不肯安安静静在图书馆坐一上午,经常趴着睡觉。沈追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霞光万顷,金黄的光洒在她的侧脸。

    可能是光线刺眼,陈行珠慢慢睁开眼,杏眼望着他,“沈追,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他们的七周年纪念日过得并不算顺利。某种程度上说,陈行珠是个情感需求量很大的人,需要对方立刻回复她的消息,需要随时随地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倒豆子一样地说工作上碰到的各种事情,沈追只是看着她笑,给她调蘸料、换碗筷。

    “我不吃蒜的,老公你忘了吗?”工作之后,陈行珠固执地要用这个称呼,她说这样叫着叫着就会成真了。

    沈追每次都说:“会成真的,等我过了实习期,就和你一起搬出来住。”

    “忘了。”沈追抱歉地摸她的脑袋,心里想,应该是画画爱的口味。

    饭吃到最后,陈行珠和他大吵了一架,准确地说,是她单方面的宣泄。具体因为什么、从那句话开始,沈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行珠泪眼盈盈,问他:“你真的爱我吗?你有没有爱我爱到想要告诉所有人?有没有爱我爱到过可以去死的地步?”

    她拿着包站起来,“你没有,沈追,你从来没有。”

    他平静地像一滩死海,虽然他们拥抱、亲吻,成为了最亲密的人,但陈行珠感觉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他的情绪。

    后来沈追才知道,有人声势浩大地在公司楼下表白,引得CBD里下班的白领纷纷侧目。陈行珠就在一片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中成为焦点,尽管她拒绝了,尽管她觉得这个男人好幼稚,但是她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她,有人居然愿意做到这种程度。

    她年轻漂亮,她学历顶尖,她工作优渥,她聪明能干。

    沈追觉得世间的一切善意她都当得起,只是两个人不那么合适了——他不喜欢强求。

    3.

    沈追想去追她,但电话响起,沈语画的声音很微弱:“哥,你能不能来医院接我一下...”

    沈语画在晚自修的课上晕倒了,她遗传了mama的心脏病,只是程度轻一些。

    校医室不敢接收,叫人先把她送到医院,一边联系家长。

    她爸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直到沈语画醒来,看到医生和班主任站在床边:“醒了就好,我给你开点平时吃的药,要注意保养,心情不能大起大落。”

    班主任把她的手机给她:“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

    她不想让外公担心,犹豫再三,还是给沈追打电话。身体有种被抽空的感觉,昏昏沉沉地,很想哭,她破天荒地叫了他一声“哥”,不知道是担心他不肯来,还是人在虚弱时下意识的反应。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崩断了,无论她曾经多么幼稚地讨厌沈追,但在此刻,还是希望他能出现,以哥哥的身份,把她带回家。

    “孙老师,画画怎么样?”沈追急匆匆地赶来,先看到站在床边的班主任,才看到她,“怎么会晕倒?现在感觉好点吗?”

    她在挂盐水,点点头,“好多了。”

    孙老师嘱咐了他几句就走了,留下两个人在病房里。

    沈追看了眼盐水的量,估摸还有一会儿,塞紧她的棉被,才在床边坐下。见她嘴唇发白,探身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怎么会晕倒?今天碰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没什么,”沈语画咬了咬唇,偏头看着盐水一滴滴落下,“走着走着就晕了,幸好是在学校里。”

    她自己肯定不知道,她说谎的时候喜欢咬嘴唇。沈追喉结上下一动,没有戳穿她,“挂完水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粥好吗?”

    沈语画牵动嘴角笑了,声音有点沙哑:“小时候,mama也经常晕倒,爸爸每次都哄她,说她病好了就带我们去吃大餐。”

    提起父母,沈追沉默了。

    沈语画今天却偏要说:“我mama...走的时候,爸爸在厨房做饭,她帮爸爸接了一个电话,忽然整个人就不行了。当时我在房间里弹小提琴,听到她大叫爸爸的名字,说你在吗。爸爸说他在。mama又叫我的名字,说画画你在吗,连续叫了好几声,我才听见,从房间跑出去,说mama我在。然后她就走了。”

    鼻子很酸,她第一次向沈追说起从前。

    夜色之中,沈追看到她在月光下的侧脸,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模样。他几乎没有哭过,料想自己垂泪,也应该如她一样,无声无息,黯然伤怀。

    他们始终如此相似。

    他浑身震悚了一瞬,目光闪动,“所以,”

    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温热的手掌把眼泪都拭去,“所以你不再弹琴了。”

    沈语画点点头,相顾无言。

    到了晚上,陪护床硬而窄,沈追睡得不好,无聊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他刚来到这个家时,发现爸爸每天回家都会把meimei抱起来转圈,那个瞬间他总躲到厨房或者卧室。像误入别人家里的流浪狗一样,主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就该有脸色地回避。

    当时沈明主动来到他外婆家里,带着一车的补品,再三保证接他回去之后会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那样情真意切乃至威逼利诱。他绝对不相信是因为自己。

    有一次沈明喝醉了酒,主动向他说:“是画画的mama说的。”

    沈追很久很久,没有从沈明口中听到mama这个词。

    “她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她走了,让我一定要把你接到家里来,你们…兄妹两个可以互相照顾…”

    沈追觉得自己做到了,完成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