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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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霁青
大年初一好日子,是时候忘掉过去的不愉快,转而愉快地迎接新的一—— 新的一张卷子。 春节假期并不长,卷子当然很多,前两天在家里这里磨磨那里蹭蹭,总是静不下来写题。而且每一次她回家前都信誓旦旦:这次回家一定要好好写作业了。但每次结果还是那样,背回去的书卷原封不动背回来。 离家这件事说来不好听,可她是真的觉得早一秒回到学校,就能早一秒得到平稳的心态。 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敢打开手机,不知道mama会不会狂风骤雨地输出情绪,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已读不回。 不开机就不开机,天大的事等我写完这张卷子再说。 徐烟林埋头奋笔疾书,忽略了身后人哀怨的目光。 越森郁闷得很。 家人们谁懂啊,你起个大早调整心态,好不容易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了,结果来教室刚看见她一个侧脸又激动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走近发现她正在知识的海洋里流连忘返,你在岸边又不敢打扰她,又憋一肚子话,活活把自己憋成一条圆滚滚的河豚。 等徐烟林写完大题一回头,差点被嘴巴撅到天上去的一张脸吓到:“?” 越森吐了个泡泡:“你又不回我微信,你说话不算话。” 手机还关着机的徐烟林:…… 气成这样? 那一刻,她忘了害怕,忘了逃避,手自然地就摸到开机键按下去,仿佛之前的犹豫从不存在。 “没开机,现在看。” 无非是问她今天什么安排,越森又哪里是真的生气,看到她回头的时候就忘掉了不开心。 “你还剩哪些作业?” 你剩哪些我就剩哪些,然后我们一起写。 徐烟林却没答他,低头盯着手机,半晌迟钝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微信里,她昨晚用尽勇气,杜鹃啼血一般掏了心肝对爸爸mama说的话,只有爸爸回复了一个“好”字,而平时嘴皮最是厉害的mama,竟连一个字也没说。 徐烟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看见mama冲她发火还是庆幸自己没挨骂,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放了下来,还是直接脱手沉到了海底。 好像刚才越森说了什么,薄薄的声音洒在水面,她没听清。她仰起头来,在深深的海里茫然望着他,又似乎只是透过了他望着远方。 越森安静地看着她,突然站了起来。 他伸手掂量了一下,把自己的桌子往前推到了徐烟林旁边。 这并不算很困难:他桌子里就没什么东西。别人的桌面上东西堆成山,书册垒得像高楼大厦,但他的干干净净,格格不入。 总算是把桌子摆到位,越森一挪一挪,磕磕绊绊拖着椅子在徐烟林身边坐了下来。手往书包里一伸,抓到什么就是什么,拿出来往桌面上一铺—— “我不会写这道题,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见徐烟林有些发愣,他轻声催促:“快点嘛,别看手机了。” 试卷摊在他桌面,少年眼神催得紧,徐烟林挨近了些,垂眸不语。 越森盯着她的表情,以为她还在想那些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不由得又要开口,却听徐烟林说: “你……让我帮你写作文?” 他转头往桌子上瞟,摊开的正是英语试卷最后一页,印着几行资料和大片的空行,“假如你是李华,请写一封书信……” 越森:…… “拿错了,”他又往包里去掏,揪出来另外一张,“大概是这……” 他们一起低头一看:语文课本文言文挖空练习。考纲内的诗词古文被狡猾地遮去了上半句而非下半句,一条条横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徐烟林叹了口气:“这个你看课本就行了……” “不是,我,那个……”越森好像被空气中什么无形的东西揍了一拳似的,呆滞的表情下浮出一层着急忙慌的红。 他结巴两下败下阵来,塌了肩膀,慢慢从书包里掏出一堆崭新的卷子。 这哪里是有题不会写,这分明是根本就没写。 越森小心翼翼的声音像一根柔软的触须。 “一起写嘛?” 徐烟林蜷了蜷手指,淡淡转开了眼。“今天写物理。” 她打开自己的卷子,指着第一页给越森看:“这张,写了没?” “没写没写!”越森答得很高兴,似乎没写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那现在开始!” 徐烟林在自己桌子面前坐正,翻出新的一页草稿纸,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但越森还是听到了。 他的触须被她软软地握住了。 徐烟林调整了一下状态,准备用考试的速度写完这张卷子,但没写两题,她就觉得哪里很违和。 她感受了一下,转头无奈地对越森说: “写题,不要看我。” 越森瞳孔地震,“我、我哪有?我都没动。” 她不可能发现呀!我真的没动啊!因为害怕影响她,我连脖子都不敢转一点来着…… 真的这么明显吗? 徐烟林:“别歪着眼睛看东西,会得斜视的。” 越森大沮丧:她真的发现了。 他嘴巴又撅起来了:“那平时班长也总是看你你怎么不说他……” 哼,他坐后面看得是清清楚楚,关山总是装作回身跟后桌的人讲话,其实眼睛都在她身上。 我也要看她,哼,挡住你,不给你看。 徐烟林抬眼回忆了一下:“是吗?没注意。”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她又皱起眉头,“别浪费时间,快写。” 说完她打定主意不理睬他,一头又扎进卷子里去了。 寂静让空气变得模糊粘稠,窗外的天开始大亮,时间和光四处流淌,漏进室内,像投进了透明的霁青海底,时速和光速都奇异地慢了下来。偶尔一只飞鸟掠过,还以为只是水的影子在眼角摇曳。 越森才发现自己在笑。 徐烟林一直写到最后一道大题,有点卡壳。 金属棒P下滑进磁场之后与金属棒Q在水平轨道作匀速运动……中间的加速度是……那他们什么时候距离最近呢?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她一下子集中不了注意力,脑子里公式单位毫无逻辑地乱飞,便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朝右边看了看。 越森乖乖地缩在椅子上,面前的卷子写了几行字,看着似乎也是在想大题,但徐烟林发现,他眼睛根本就没聚焦。 就是在发呆。 见她先看过来,越森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写完了?” 徐烟林摇摇头:“差最后一问想不出来。” “哇,你都做到最后一问啦。”越森也去读题,“求距离最近时Q两端的电压U……” 他突然凑近徐烟林桌子,伸手拿了她的草稿纸:“借我用一下哦。”然后画起了图。 徐烟林还没反应过来,越森就指着自己笔下的两条弧线交点,语气随意道: “大概是这样的吧?你看看这个我有没有画错?P的加速度一直是Q的2倍,对吧?” “他们速度相等时,距离最近。” 徐烟林看着草稿沉默一会儿,又抬头去看他。 海水里的光,此刻流到了他眼睛里,他笑得自然又慵懒,眼睛眯起来,看不见瞳孔的颜色。 “其实这题也不难,你是写了一早上的题吗?累了吧,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徐烟林拿回了自己的草稿本,“我先写完。” “好呀。” 他还是在笑,手举起来背到身后去伸了个懒腰。 到了下午也是同样的流程,徐烟林自己看着时间写卷子,越森在旁边晃晃悠悠地写同一张,但总是勾一勾选择填空就开始偷懒,遇到大题就只写两三行。 但神奇的是,遇到徐烟林有不会的地方,他总是能用寥寥几句随意的评价,恰巧地提醒她做题的思路。 “是不是还要讨论x=1的情况啊?” “咦?这题没有说不考虑同分异构体喔?” “你会不会想多了?这句陈述没有与事实相悖,用一般现在时就好了。” 徐烟林想过之后发现是对的,写完之后又翻了翻好几张之前的卷子,欲言又止。 她之前就有种没依据的直觉,现在更是觉得怀疑。 “你是不是……” 剩下半句又问不出口。 面对他的时候,她不想再像之前一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但她又不想贸然刺探他的心事。他本来就像海面泡沫一样难以捉摸,旭日自以为是的温暖善意,怕是会让他消失殆尽。 往常不消多言就能知道她意思的越森此刻仿佛不察她的吞吞吐吐,不顾左右也言他地总结道: “你都是在这些很基础的东西上莫名其妙丢了分,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很难的嘛,连我都会。” 徐烟林无法反驳。 “我觉得你现在看到题就往上扑,有些太急了,反而会很混乱。”越森掩住嘴打了个呵欠。“卡住了的话不如先想想出题老师想要考你什么,把考点和题目联系起来,反正都是那些东西不是吗?” 少年放下手,潮气弥漫的眼睛似是困倦至极那样张不开,不知道那抹一闪而过的犀利神光是不是她的错觉。 “嗯。”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