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

    

问剑



    朝霞微染,群山之巅。

    晨光熹微,万剑齐鸣。

    “你们可快些,再迟便坐不上好位置了!”

    几个外门弟子从宋时与身边疾步掠过,衣摆翻飞,向着剑气纵横的落星台疾奔而去。

    头顶时不时有剑修御剑而行,划破长空,剑光如流星般掠过天际。

    好不热闹。

    宋时与闲闲地想着,随手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步履不紧不慢,似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今日乃是天衡宗一年一度的问剑大会,是剑修弟子们最重要的试炼之一,也是众多天才崭露头角的舞台。

    而她,宋家这一届唯一被送入天衡宗的弟子,便是其中一员。

    比起其他人争先恐后地涌向落星台,她显得过分悠闲,甚至有心思抬头看看天光流转,听听远处剑鸣震耳。

    她素来如此。

    落星台位于天衡宗群山之巅,擂台四周围绕七根古老的剑碑,其上剑痕纵横,残存着剑宗先辈锋芒。山风猎猎,裹挟着石碑中剑意,透着隐隐的锋锐。

    剑台之上,锋芒交错,问剑已启。

    宋时与驻足望去,台上剑光纵横,剑气如雷,身形交错间,忽听得一声脆响——

    一柄剑掉落在地,剑身翻滚几圈,最终静止不动。场中那位正苦苦支撑的男修微微一怔,而后露出苦笑,垂眸作揖,知晓自己败局已定。

    而台下人声鼎沸,议论声此起彼伏,偶尔几道惊叹声响起——

    “听说这次的新晋弟子里,有个天赋极高的女子,姓宋?”

    “是宋时与吧。”

    “宋家出来的剑修,资质自然不差,不过她终归只是个新人,未必比得过杭师兄。”

    此言一出,周围人顿时附和:“杭述师兄可是去年夺魁之人,早已稳坐问剑榜首多年。”

    “没错,杭师兄天赋无双,所有长老都对他赞不绝口,今年我看啊,多半还是他第一。”

    宋时与站在人群后,随意地听着这些议论。

    “杭述?谁知道呢。”

    她当然知道杭述的名字。

    杭述已是仙门的天才了,她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听过别人如何赞誉杭述。

    但在真正比试之前,她不会盲目相信任何人的评价。

    她声音不高,却精准地落入旁边几名弟子耳中。那几人齐齐转头,有些惊疑地打量着她。

    少女穿着普通的新晋弟子服,袖口绣着宋家独有的云纹,眉眼轻佻,带着一股子随性洒脱。

    她堪堪十五六岁的年纪,眉间尚未脱去稚气,一双杏眼却生得明亮张扬,眼尾微微上挑。

    有人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宋时与扬眉轻笑:“我是说,问剑大会嘛,胜负未定,杭述到底如何,待会儿见了便知。”

    那弟子似乎被她语气激怒,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四周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落星台。

    那道白衣,已然缓步登台。

    杭述站在台上,负剑而立,神色淡然。

    他身姿修长,衣袂翻飞,如霜雪落峰,清风拂松,似鹤般立于天地之间,剑修特有的锋锐藏在举手投足间,却不显凌厉,反倒温和如玉。

    “是杭师兄!”

    “他上场了!”

    台下瞬间响起低低的惊呼,却无人敢上台挑战。

    杭述目光平静,只是微微侧头。

    宋时与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上。

    他本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剑修,却偏生了双含水的的眼,温润而寒凉,倒映着天光云影,似一汪无波清渊。

    他静静地立在哪里,视线缓缓扫过台下,最终停在那抹懒洋洋负剑而立的身影上。

    少女的身影透着些散漫的闲适,唇角懒懒地勾着,只见宋时与的手腕轻搭在剑柄上,骨节分明,指尖轻敲剑身。

    她在打量他。

    杭述低头,轻轻一笑,眼中漾起些涟漪。

    ——他似乎并不介意被她这样注视着。

    宋时与心道,看起来确实比想象中更像个厉害角色,也比想象中…生得更好些。

    她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旋即踏上台阶,步入落星台。

    她的剑,已然出鞘。

    杭述微微垂眉,嘴角微勾,随机做了个同辈礼,语气温和:“宋师妹。”

    宋时与抬眸,声音轻快:“是我。”

    她顿了顿,低声笑道:“听说你剑意极稳。”

    杭述不语。

    他握住剑柄,微微倾身,语气依旧清润:“请。”

    风自崖顶呼啸而过,卷起二人的衣角,落星台上剑光骤然亮起,寒意凛然。

    宋时与握剑而立,身姿挺拔,高束着的马尾随风扬起,鬓侧几缕碎发轻轻拂动,衬得她整个人锋锐又灵动。

    她的剑看似很轻,却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如骤雨横空,似雷电劈落,且带着少年剑修独有的锋芒毕露。

    她出剑不蓄势,不拖泥带水,每一道剑光都直指杭述,逼得杭述步步后退。

    可杭述并未显露半分慌乱,他的身影在虚空中流转,如松间云影,化去每一剑锋。

    ——她的剑快,他的剑稳。

    一攻一守,刚柔交错。

    剑光交错间,杭述的剑刃翻转,以毫厘之差贴着她的衣袖擦过,逼得她微微偏身,侧脚一转,稳稳落在他三尺之外,风掀起她衣摆,她掌心微收,剑尖低垂,随即又在刹那间抬起,反手便是一记凌厉的劈斩。

    杭述眉眼沉静,侧身闪避,掌下剑锋回旋,轻轻一荡,便将她的剑势引开,剑刃贴着她腕骨擦过。

    两人交手不过数十息,剑鸣不绝。

    台下弟子屏息,目光紧紧跟随两人的身影流转。

    他们的剑风格迥异,却出奇地合拍,交手间带着某种极致的张力,令人移不开眼。

    宋时与步伐微顿,目光落在杭述身上,唇角微微一扬。

    “杭师兄,你是不是该认真些了?”

    杭述微微一笑,眼底温润未褪,嗓音仍旧淡淡:“宋师妹,好快的剑。”

    话音刚落,杭述的剑出鞘,剑锋微颤,转瞬之间,已然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而也正在此时,宋时与腕骨微沉,剑刃在半空微旋,迸发出凌厉攻势,一剑抵住杭述的咽喉。

    台下一片寂静。

    杭述站定,侧眸看向剑锋,片刻后,低笑一声,微微后退一步,收剑:“师妹,好剑。”

    宋时与亦是险胜,收剑时手腕微颤,甩了甩未完全散去的剑意,抬眸朝他一笑,眉梢轻扬,语气活泼:“杭师兄承让。”

    寂静蔓延数息,紧接着,人群中开始低低的议论声——

    “杭师兄竟然输了?”

    “这宋家的剑法……果然不凡。”

    “不过她也只是险胜而已。”

    “但说起来,他们刚刚比剑时,当真是……”

    议论声稍顿,旋即有人轻笑一声,话音悠长——

    “惊才绝艳,双璧生辉。”

    宋时与与杭述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天衡宗雪窦峰之主——元则道君立于高台之上,扬声大笑,声如洪钟。

    “好啊,天佑我天衡,竟在这百年间出了杭述和宋家这丫头这样的奇才!”

    他目光炯炯,携着长者的欣赏与凌厉,一双眼在两人之间流连。

    杭述收剑,恭谨地向元则道君行礼,温和道:“道君谬赞。”

    宋时与也拱手行礼,神色坦然,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托天衡宗的福。”

    元则道君一顿,旋即朗声大笑:“好个‘托天衡宗的福’!倒是有几分剑修的意气。”

    他眸色微沉,扫视一眼台下,语气威严:“杭述已是宗主亲传,宋时与,你如今尚未拜师,可愿入我雪窦峰?”

    台下一片哗然。

    雪窦峰,乃天衡宗剑修至高之地,所收弟子皆为剑道佼佼者,一剑出鞘,足以震慑同辈。杭述天赋绝伦,气质沉稳,拜入宗主门下,众人早已习惯。可宋时与初入宗门,便被峰主当众收徒,这等殊荣……

    人群中窃窃私语,或惊叹,或艳羡。

    可众目睽睽之下,宋时与却依旧神色自若,仿佛她理应站在这个位置,被所有人瞩目。

    她抬眸看向元则道君,唇角扬起:“道君的门规严不严?”

    元则眉梢一挑,笑意更甚:“我雪窦峰不养废物,你若拜入门下,须得比寻常弟子更勤修剑道。”

    少女微微颔首,语气坦然:“那正好,剑修本就不该自甘平庸。”

    她执剑修道,本就是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元则道君凝视她片刻,朗声大笑:“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雪窦峰弟子!”

    剑气席卷而起,伴着山间回荡的钟鸣,宣告着这一场收徒仪式的落定。

    宋时与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杭述身上。

    杭述也在看她,眼底波澜不惊,唯有笑意温润,似乎早已预见这一幕。

    “杭师兄。”她语气轻快,似是随口一提,“日后宗门见。”

    杭述低笑,拱手回礼:“宋师妹,前路漫漫,日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