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一簇火苗在金属开合的“咔嗒”脆响中轻摇着窜了起来。微风吹过，烟头处橘红的火星也跟着忽明忽暗。顾朝阳倚着扶栏看着露台外面开阔的景色，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又缓缓吐出，感觉自己脑子里鼓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刚刚在席间的烦闷也随着烟雾被风吹散。

    今晚是她参演的电影《攻伐》的开机宴。一堆高矮胖瘦其形各异的男人围着酒桌觥筹，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时不时一齐爆发出一阵嘈杂嘹亮的笑声。他们好像天生就对这种无聊的社交乐此不疲。当然，也可能只是她觉得无聊。毕竟这种场合的聚光灯不会在她身上，而她还没敬业到做配菜都能兴致勃勃。

    但这种做配菜的机会都是难得。她在这些男人旁边陪着笑脸，适时地做出少女仰头托腮状，颔首抬眸眼带水光，偶尔再慢慢眨几下眼故作不解，总之得是一副崇拜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懵懂的蠢相。到最后她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再装下去就要抽筋了，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出来透透气。

    像顾朝阳这样的女人是聚会里是无足轻重却又必不可少的。这种男人间的聚会一定要点缀一些女人，年轻貌美又识趣的女人最佳。

    脑子不能空到接不上话，听不懂他们的发言，但也不能太有脑子了，她们的真知灼见无异于刺耳的噪音，没人想听。智慧会削减女人的美貌，二流货色才能有一流美貌。她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清楚，所以台上台下都在兢兢业业做一个漂亮花瓶。

    这种酒局也是整个电影界的缩影。少数几个女演员充当点缀的作用，她们是给剧情里的男人们经历千难万险通关后的战利品，是大荧幕的声色光影艺术里的rou质景观。不是在剧情里当个只会大呼小叫哭哭啼啼的白痴，就是以各种身份给里面不同年龄的男人当“妈”，偶尔还要具有婴儿的纯洁和母亲的慈爱，接着供人泄欲。

    但即便如此，能被端上桌就已经是要要千恩万谢感到无上荣光的。

    天空乌云密布，仅有的那阵微风吹过后就是山雨欲来的闷塞。吐出的烟滞在那里挥散不去有了朦胧的形状。没有风也好，顾朝阳边想着边跺了跺脚。今天温度有些低，穿着露腿的短裙在外面还是有些冷。

    短裙算是她的工作服。顾朝阳以前是女团爱豆。在舞台上要穿各种要露不露布料稀薄的短裙。这种应酬里也不能穿太多了，不然只会得到这婊子还挺装的评价。电影里也要适度露rou，不仅起到刺激男观众下三路的作用，还能满足镜头后面已经阳痿的导演的性癖。

    对准她的那些长枪短炮就像一根根竖起的yinjing，闪光灯就是射出的白色jingye。

    当然她只是略略抱怨一下，工作就是出卖自己，她最起码收入还不错。

    她们那个女团在大众面前刷了波脸，但苦于没什么展示舞台的土壤，就顺势解散各谋发展了。

    当爱豆是没有前途的，娱乐圈也分高低贵贱，爱豆就是最底层。拍那些给女人看的恋爱戏的演员只有流量没有咖位，演男人戏的要好一些，能钻进老男人们把控的电影圈的电影咖们最是尊贵，所以每个人挤破头也誓要进大荧幕。圈子等级分明的同时每个层级的男演员都要比女演员更尊崇一些薪酬也更多。

    顾朝阳作为过气爱豆到能在这种制作规模的电影里露脸，即便是作为戏份少得不能再少的女三都算是天降巨饼要千恩万谢。不管是团队和粉丝都满意极了。

    这资源是她新交的制片人男友给拉的资源。硬要在这种男友与金主的身份上做什么区分的话，可能就是前者是有名分的、理论上一对一的玩法。

    圈里的人都这样，刚刚她出来的时候还撞见在这部戏里演男二的当红小生郑明扶着喝醉了的投资大佬进了另外的包厢。

    走廊的灯火晃耀，从矮胖的中年男人光秃的头顶上能映出来郑明那张堆满讨好的帅脸，   金主肥短的手搭在他坚实的翘臀上急色地捏了好几把。

    被顾朝阳看到这一幕，他也仍是面不改色。也是，郑明从群演走到今天，不知舔了多少几把，有时要从武术指导的开始吃起......以后想当男主更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根要尝。羞耻感只是名利场的绊脚石。

    想到这烟抽完了，顾朝阳正打算回去，男友的电话恰巧打了过来。可能是空气太闷，又或者是耳朵被那帮人吵得难受还没平复，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她心底升起了些不耐，又抽出一根烟姿势熟练地点燃后才接起电话。

    “嗯，还没散呢。......   挺好的啊，导演还夸我懂事了。......   想了呀，好，一结束我就回去找你。......”

    用的是那副她最常用的讨人喜欢的声线。

    兰辅成从转角正要迈进露台的那只脚停在入口。席间的二手烟熏得他头疼，里面又太吵闹，他出来透气，正撞上小情侣互通电话语气暧昧。他对别人的私密对话不感兴趣，但是以他这个年龄和身份，要因为这个躲避开就显得太矫情刻意了。

    打电话的人神情冷漠烦躁，语气却是勾缠黏腻，好似情意绵绵。他对此没什么探究的欲望，略作停顿之后走进了露台，远处的山被阴云笼罩得失去轮廓。

    顾朝阳很快就注意到走到跟她相反那侧的男人。迅速敷衍了几声之后挂了电话，又掐灭了手上的烟。脸上没有被撞破私密对话的尴尬，挂上营业时候的招牌笑脸，走到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用甜美得刚刚好的声音打起了招呼：“兰老师，好巧，你也出来透气。”

    眼前的男人没有出声，幅度轻微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恰到好处的礼貌教养，符合身份的冷漠疏离。

    顾朝阳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她只是娱乐圈不足道的小人物，眼前的人却是高贵的电影咖。听说他背景深厚家世优越，但扒来传去也没有个确切的说法。从出道起就是顶级资源加持，自身的形象能力又和这些资源相衬，长红十余年，得奖无数，三十五岁已是成绩斐然。

    他属于在圈子里不用卖身的那波人。

    想着这人肯定不会知道自己，即便在一个圈子人与人之间也是云泥之分，顾朝阳乖巧地开口自我介绍：“兰老师，我叫顾朝阳，在这个电影里演楚王部下的死士。”

    “嗯。”

    他的回应和他的人一样，冷淡平静又不至傲慢。

    兰辅成长着一张充满秩序感的脸。面部轮廓和五官平衡克制。双目带着不含情的审视，与他眼神相对会感到自己灵魂被检阅到底，但他又会在人感到不适之前把这种手术刀一样的锐利掩住。薄唇严肃刻板，拉成平直的线。

    整个人清俊儒雅，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就是让人知道他难以接近。

    在顾朝阳看他的时候，兰辅成也在观察对方。

    其实他知道她的名字，不仅知道，还在网上看过几次她们团的表演。他倒不是对女团感兴趣。

    她的好像总是留着黑色微卷的柔顺长发，水润清透的淡色唇彩被蹭掉了一部分，打在眼下的橘红色腮红显得人元气可爱。白色衬衫的领口系成蝴蝶结，短裙的褶皱蓬松，散开青春俏皮的弧度......

    兰辅成微微垂眸，敛回注意力，极细微地捻了捻指尖。

    顾朝阳敏锐地觉察到这道打量的视线，她习惯了被男人如此扫视，已经不会觉得不自在或者不满。

    乌云团团压低，积攒的雨就要坠破天幕，一阵阴凉的风吹过。顾朝阳良好的职业素养和丰富的挨冻经验让她面不改色，但生物本能还是让她感知到冷。

    对面的人西装革履，肯定不会冷。她想。不被当做怡人的商品、被当人看的人才可以在这样的冷天穿得保暖舒适。穿着打扮符合人体构造是属于上位者的特权。哪怕是道貌岸然的禽兽也能穿成人样。

    与这样咖位的人独处，机会难得，她应该继续讨好攀谈。但可能是有点冷，也可能是席间接连逢迎，她有些精力不济。一瞬间她产生了些自己都不明了的厌烦，但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她又恢复常态。

    顾朝阳爱豆出身，讨好他者对她来讲是游刃有余的舒适区，完全可以剥离她的主观情绪独自运行。她用柔美乖巧的态度跟兰辅成礼貌道了别。

    顶级演员对于情绪和微表情的感知力让兰辅成捕捉到了那一倏而过的厌恶与不耐烦，堆起的笑容里面的虚假。他对此没做探究，没人会费神思索爬过鞋面的蚂蚁在想什么。

    娱乐圈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比比皆是，他也如此。面具叠着面具。给观众展示的，在社交场上的，甚至对着自己都有一个。前后一致的反倒是异类。

    空气里残留的甜腻又有些呛人的二手烟气味随着风消散一空，下面的水塘涟漪将起未起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