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嘴里好苦,阿月。床边的初吻/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在他的书房里伺候。 说是伺候,但让我做的事情极少。 理由是我瞧着不大聪明,这些事情做不好。 只有研墨时,他会唤我过去。 我从没用过上好的墨条,研磨的时候浪费了好些,他放下笔,拖着我的手教我。 力道要柔,手腕要软。 说着,用食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看墨,别看我。” “哦。”我低下头去,看着他抓着我的手。 那手指纤长,骨节匀称,实在好看。 “你的手也真好看……”我不自觉的喃喃出了声。 他无奈的捏了一下我的手:“专心。” 好好好。 专心专心。 他的指甲也修整得正正好,手背上能清晰的看见血管的颜色,我不免也想看看自己的手背。 右手被他包住看不到,我便将左手放在他的手边对比。 他的血管似乎是淡青色的,我的颜色要偏紫一些。 咦。 竟不一样嗳。 咦? 为什么又打我! 可恶。 - 皇后没能活过这个冬天,皇帝大悲,大丧三年。 沈淮序得和太子一起为皇后娘娘守灵,我捧着煲好的汤等他。 后半夜,我身上忽的一暖。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看见他在往我身上披盖斗篷。 他黑发如墨,发丝间落了雪花,因为里外的温差,眉毛和眼睫上都落了些水汽。 我困得迷糊,以为他是哭过了,慌忙伸手去抱住他,“别怕,我陪在你身边……” 他回拥住我,手拍着我的背,像在哄孩子睡觉。 “睡吧。” 这声儿低沉,令人安心,我很快便又睡过去了。 梦里我好像被他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他替我掖好被角,微凉的手指在我眉眼上描摹了许久。 是梦。 一定是梦。 我模样生得这样普通,放进人堆里就像一滴水融进了海里,他怎么会瞧我的眉眼? 皇后崩逝,太子没了后宫依靠,有心人开始离间太子与沈淮序。 但沈淮序的态度总是淡淡的。 他似天性不喜争夺。 他这边起不了浪,旁人便从皇帝和太子那边下手。 沈淮序身上得的荣宠多了,太子听到的闲言碎语多了,自然起了疑心。 哪怕沈淮序没有夺嫡的心思,但太子怕皇帝又愧疚立沈淮序为储君之意。 太子问他要物,要权,要人,他都给。 看起来服顺,实际上更让太子头疼。 因为他似乎没有可以被牵制的软肋。 直到太子命我跪下当马凳,沈淮序拦了,说我蠢笨,怕会冲撞了太子,唤了旁人来做。 太子当即指着我:“蠢笨甚好,本宫最喜调教呆傻的蠢货。” 随后他笑着看沈淮序:“本宫带回去,教好了再给皇弟送回来,如何?” 我紧绷着身体,害怕的攥紧手指。 沈淮序眉头皱了皱。 太子仿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怎么,她有什么特殊?皇弟舍不得了?” 我知道这是太子对他的试探。 若是他当众表现出不肯我走,太子会直接拿我挟制他。 他那样聪明,一定知道这时候应该假意不在乎,等太子信了忘了我这号人,再想办法救我出去。 我恭顺的低着头往太子那边走。 但手腕被一把抓住。 沈淮序将我护在身后,对太子道:“舍不得,她不行。” 六字短句,却激荡得我心尖发颤,一阵酥麻的电流感直击心脏,顺着散到四肢百骸。 我心跳如鼓。 抬头看他。 天上还在飘雪,冷风轻起,吹得他如墨的发丝微扬,他眼神坚定,掌心温热。 他是笨蛋。 - 我还是被带走了,在太子府中的小偏房里被关着。 几日之后,太子亲自来见我。 他倒了酒水,唤我与他同坐。 我战战兢兢不敢,他便直接一把拉过我,让我坐在他的手边,瞧着我的眉眼,笑了。 “生得这样普通,你用什么迷住了九弟?” 他屏退了左右,房里只剩了我和他两个人。 我垂着头,一言不发。 “模样上生得不出挑,便是其它地方有长处了?”太子的话说得暧昧,眼神自上到下的打量着我,像盯着什么玩物,“衣衫脱了,本宫看看。” 我慌忙想跪,可他捏住我的下巴,一把揽住我的腰。 “你要违逆本宫的命令?” 他的手在我腰上捏了一把,我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连摇头:“奴婢不敢,求殿下放了奴婢。” 太子嗤笑一声,顿觉无趣,让我坐好,将我与沈淮序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我不知从何说起,该如何开口。 “你若乖一些,日子会好受不少,你若这般强惹本宫不快,只会早死。”太子狭长的瑞凤眼眯起,身带寒意。 我被吓到了,连连打嗝不停,说话也抽抽噎噎的: “奴婢只是……嗝,在九殿下曾,嗝,曾,嗝儿……曾在,嗝儿……” 太子:“……” “在清霜宫时,嗝儿……给,嗝,给,嗝儿……” “闭嘴!”太子被我扰了食欲,看着一桌佳肴兴致缺缺。 “是……是,嗝儿,奴婢,嗝,遵,嗝,遵命……” “唤府中医官来给她扎针!” 呜呜,我也不想的。 真的很丢脸! 医官来施针时我仍打嗝不断,太子看着我厌烦,甩袖离去。 太子公务繁忙,无暇管顾我。 我是九皇子那里带回来的,还特地惊动了医官为我诊治,小小一个连学阁都没考进去的女使,竟得这般荣宠,自是被扣上了攀龙附凤、以色侍人的帽子。 偏偏,我这张脸顶多就只能算得上是清秀,更是遭人牙痒。 暗地里的挤兑不少,她们见无人护我,开始明目张胆的欺负我。 我太久没做粗活,又忙了一整日后,晚上坐靠在门柱边看天。 天色阴沉,不见星月。 我浑身酸痛,只想着沈淮序在就好了。 倒不是想要他在我身旁护着我不做这些,只是看他一眼,听他随意说些什么,身上的疲倦都会消失似的。 他的声音像夏日里穿堂而过的清风,眉目像远山青黛上的琅月。 我闭上眼睛,在心底描摹他的样子,开始哼唱清妃娘娘哄沈淮序睡觉时总会唱的歌谣。 耳边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我慌乱抬眸看去。 太子站在不远处。 不是他…… 我垂下眼睫,跪伏在地,向太子行礼。 “陪本宫走走。”太子道。 我其实双腿酸软,脚底脚跟都磨出了水泡,动也不想动了。 可我只是个女使。 “是。” 我跟在太子身后,他唤我到他身边。 我们一路从亭台走到花园,梅花谢了大半,不少树都发了一点脆嫩的新芽。 湖边的风很凉。 太子将他的斗篷摘下来披在我身上,我诚惶诚恐的拒绝,他执意要我披着,然后跟我说今日在城中见到小儿乞讨,才五六岁的年纪。 他的语气悲戚,眉间似有愁云。 他说了很多。 民间苦楚,黄河水灾。 大多都是小的事情,小到只是读书人破旧却干净的钱袋里,只有几枚铜钱,捏了再捏,又放回去。 来赶集的农民浑身泥泞,吃馒头时都不曾洗手,但买了新的草纸却将手在身上擦了再擦,那草纸他要带回去给小儿习字…… 我静静的听着,已在眼前浮现出了他说的那些景象,他眼中的人间苦楚。 他问我,出生便获天下尊崇,享人间美物,不能为他们解忧解难,却受他们跪拜爱戴,是对是错? 我摇头。 他再问我,他当真能做个好君主吗? 我看着太子的侧脸,良久才道:“您身居高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小事,已经很厉害了。” 这等恭维他听得多了,没了兴致,转身欲走。 我拽住他的衣角,但立刻意识到自己逾越,慌忙放开。 “黄河水灾,有朝廷在就有治理的希望。 读书人钱袋空空,但脊背挺直,只待科举一展心中宏图,奴婢想,他心中眼中亦是和殿下同想同念。 农民辛劳,用双手所得换取小儿所需,拿到草纸的那一瞬间,他不会想纸质如何破烂,只会想到小儿会在上面习字作画,而觉得自豪开心。” 如果只以富庶作为评判百姓过得好与坏的标准,那多富有算过得好? 能让百姓心中有理想,生活有希望,已是不易之事了。 他的步子顿住了,回头看我。 那眼神压迫感很强,带着探究。 我不擅长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下意识的想避开。 可我努力迎上他的双眸,接着缓缓道: “殿下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 我移开目光,看着澄净的湖水,虽没有月光,可湖面上仍有粼粼波光。 “殿下,您瞧。”我说,“今日的星光竟藏在您的湖里,难怪天上寻不着。” “是啊。难怪寻不着。”他道,似乎在笑。 可我不敢再看他:“殿下,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他伸手过来,想拉我的手腕,但我将解下来的斗篷递进他手里,躬身恭敬道:“奴婢告退。” 我原以为沈淮序一直很忙,所以才没空来见我。 可前厅里伺候的春花jiejie身体不适,指着我去帮忙时,我瞥见了沈淮序的身影。 身长玉立,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衬得那手指越发修长好看。 我在太子府四个多月,他便来了四个多月。 我远远的望着他,只看着他的侧颜就足够开心,将东西递给来接的侍女,仍舍不得走,不免被斥了几句。 沈淮序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抬眸看过来时,我已经走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站过的地方顿了顿。 太子命人叫我去正殿。 我满心欢喜。 沈淮序终于要来接我走了。 可殿内只有太子一人,我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不见沈淮序的身影。 太子冲我招手,要我去帮他磨墨。 我细细的研磨,眼前却浮现出了沈淮序的眉眼。 耳畔仿佛响起了他沉着声音对我说,别看我,看墨。 我想我是病了。 不然怎么总会想起他? “你明日便回去吧。”太子突的说。 我欣喜的抬眸。 “这么高兴?”太子似笑非笑:“本宫竟让你一点留恋都没有?” 我怕驳了他的面子,让他改变主意。 但又不想说谎。 小脸纠结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夜殿下的斗篷很温暖,奴婢作为殿下的臣民,被护在斗篷下,觉得很安心。” 他顿住了,良久才笑了起来,“小马屁精,本宫倒不想让你走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 “你可知他用什么跟本宫换你?” 我摇头。 但太子也不再多说,只让我陪他作画。 我心不在焉,一秒都不想多呆,频频走神被太子罚着在他旁边举着茶水。 皇家子弟,性格恶劣,远不如沈淮序温柔讨人喜欢! 我咬着后槽牙,但面上恭敬,太子瞧着我的模样频频发笑,下午就让我走了。 沈淮序站在东宫的庭院正中等我,我一路匆忙小跑过去,到他面前时慌忙要行礼跪拜。 谁料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将我紧紧的拥进怀里。 鼻尖满是他身上好闻的香味。 我怔怔的被抱着,心跳的飞快,缓缓抬手拥住了他。 “没良心。”他骂我:“又胖了。” 东宫的伙食真的很不错。 我嘿嘿的笑,忍不住伸手探他的腰,他一躲,我以为他怕痒,又去摸他的后腰,他脊背僵直。 “你瘦了。”我说。 他松开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太子站在不远处。 “多谢皇兄。”沈淮序道。 自那之后,太子和沈淮序真的亲近了不少。 太子已娶了四房侍妾,在太子十九岁这年,皇帝开始给他物色太子妃,正是镇北将军的嫡女,这一场大婚阵仗极大。 沈淮序也喝了不少的酒,回来时醉醺醺的。 我扶着他坐在塌边,将醒酒汤拿过来端给他喝。 他面色潮红,双眼如澈,只看着我,那目光好深好沉,像要将我看进心底里。 “喝一口。”我说。 他摇头。 “不喝明日醒来会头痛。”我把勺子递进了一些。 “痛便痛吧,左右无人心疼我。” 这负气话来得莫名其妙。 “岂会无人?陛下怜你,太子重视你,就连随意路过的婢女见你一眼便时时牵挂着你,岂会无人心疼你?喝一口。” “那你呢?”他问我:“你心疼我吗?” 我攥着勺子的手收紧,无奈叹道:“我心不心疼你,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他摇头:“不清楚。” “……” “你说给我听。” 我叹气:“我心疼你,这世上我最心疼的就是你。” 话音才落,他便将我手中的醒酒汤拿去,一饮而尽。 我连忙接过空碗,帮他擦嘴,“怎么喝的这样急?” 他眨眨眼睛,“好苦。” “苦?” “嗯,苦。要吃些甜的。” 我准备拿碗闻闻。 但被他一把拉住,他的吻落在我的唇边,细细密密。 他含着的双唇,闭着的眼睫在颤抖,能感受得到他的紧张。 吻得生涩笨拙,却让我的胸腔内一阵颤栗。 我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唇舌撬开我的嘴,生涩的吻我。 他抱我抱得很紧,沉沉的唤我的名字。 “岑月,岑月……岑月……” “我在。” 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