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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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莺飞草长,百花怒放,是个万物萌动的季节。 清苑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将街道洗刷个通透。如今春风一吹,桃花杨花杏花梨花四处飞扬,酒旗与红灯招招,莺笑与锣鼓同鸣,端的是一副满城飞花的太平景象。 然而,清苑位于北平、天津、石家庄三角腹地,各系军阀势力盘根错节,军队特务鱼目混杂,整个县城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乱世繁华。 一个月前,红透河北一代的庆云班来到清苑城,在广云楼支起家伙什、敲起锣鼓点,楼内日日爆满座无虚席。名媛贵妇们疯狂的向台上砸着金银首饰,只为让许老板回眸瞧上一眼。 许敬亭是庆云班的台柱子,自小学习青衣,唱做功夫扎实,身姿曼妙、嗓音明澈、眼波流转,台下无论男女,皆是痴迷。 这个年月,玩戏子比玩妓女高级许多,但许老板也不是任谁都能肖想的,他在硝烟四起的华北走城窜县,却能全身而退,足见其高明之处。 这一日,许老板念及来到清苑已有月余,自己一直待在戏班里练功演出,不是前台就是后台。此时春光明媚碧空如洗,想出城走走,听闻城外滦河一带山清水秀,很适合踏青。于是,便吩咐人套了马车,带了两个随从向城门驶去。 清苑县城不算大,这一个月来听过他唱戏的人不少,戏迷太过疯狂,许老板不敢随意抛头露面。寻一处风景秀丽的河岸,才下得马车,透一口气。 许敬亭身材颀长挺拔,由于常年唱戏,走起路来踩着小碎步,不若普通男人那般虎虎生风。卸下扮相之后,是大青衣少有的阳刚之气,虽然不多,台上眼角的风情都化在明亮的眉目里。 微风拂过他的衣袖,薄薄的春衫翩跹飞扬。他顺着河岸一路前行,此处游人甚少,偶有一二也是匆匆行路,并没人留意到坡上立着庆云班的名伶。 不远处,有座凉亭。许老板拂开刚抽芽的垂柳,向亭中走去。行至近前,才看到亭里站着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她身形娇小,秀发如云,虽然背对着自己,也能看出少女的蓬勃气息。别人穿粉红衣裳,多半会艳俗,可她穿了却觉得娇俏。 这时,粉红少女用葱指捋了捋鬓角的碎发,随意转过头来,正巧看到许敬亭,遂即嫣然一笑,并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怯。就在那里悄然站立,回眸浅笑,融于和煦的春光里。 这个姑娘,许敬亭是认得的。他在广云楼唱了数十场,这位小姐从未虚席。她不像其他女戏迷那样痴迷,尖叫着向台上扔戒指项链钏子。要知道,那样的火热氛围里,也有不少少爷老爷扔扳指鼻烟壶一类值钱的物什。只有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面容娴雅的听戏。但是,散场后的打赏却是大手笔。因此,让他记住了她的姓氏,她姓那,听着应该是在旗的满人。 若是旁人,许敬亭自是不敢靠近,但对于这位俊俏年轻的女金主,他作为一个男人,难免心生好感。看那小姐盈盈浅笑,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一拱手道:“那小姐,幸会。” 那小姐回了一礼,启唇道:“许老板,您好。”声音竟是圆润动听,一副标准的京腔。 许敬亭走到那小姐身前三四步停下,“今日春色正好,许某是否扰了那小姐赏花的兴致?” 那书峣心想:许敬亭一个戏子,倒是一副绅士派头。遂低低笑了一声,“哪能呢?今儿个难得一见,真是有缘。” 这话说得有些轻佻,不像闺阁小姐,倒像玩戏子的纨绔。可是,她长得委实清秀,眼神纯净,声音婉转动听。这话听在许敬亭耳中,却似女戏迷矜持的邀请,带着三分落落大方。 许敬亭也笑了,“那小姐说的是。” 那书峣低头嗅了嗅手里一直把玩的花枝,新鲜的桃花与莹润光洁的下颌相映成趣,“相请不如偶遇,许老板,我们一起走走?” 许敬亭略一点头,“好。” 两人顺着河边小路慢慢走着,偶有两三语,眼角眉梢藏着温柔,唇边笑语满是缱绻。春风春花春晖春心摇曳,小猫爪子一样挠着人心。 走到一处碎石路,那小姐脚下不稳,身子一歪。许敬亭虽然是青衣,毕竟是练过功夫,手疾眼快伸手去拉。那小姐是站稳了,那只软绵绵的小手也落在许老板的掌心。 许敬亭看着那小姐羞红的粉面,心中微动,攥着人家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然后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 那小姐横了他一眼,又忙不迭垂下头。 许敬亭也是低头浅笑,这个姑娘太有意思了,年纪轻轻就混戏园子,一派老成持重的样子,说话也大气,出手慷慨,原来是纸老虎,摸一摸手就臊红了脸。不过,许老板觉得这小姑娘家的羞赧十分可爱,心里的猫爪子又抓挠了两下。 行至一片矮坡前,许敬亭两步跳了上去,回身自然而然伸出手去,那小姐的柔荑搭了上来。许老板用力一拽,小美人便入了怀。 大凡男女,尚在保持安全距离的时候,还能正经言谈,一旦握了手搂了腰,羞答答伏在胸前,便是不言不语,内心大抵也不那么正经了。 晚上9点多,广云楼后门黑暗的巷子里,许维拉来回踱着步子。春寒料峭,晚上的气温很低,站一会,手脚都冻僵硬了。她时不时向后门张望,双手插在大衣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许维拉是清苑富商许宗仁的女儿,今年19岁,在省城读书。一头时髦的卷发,通身漂亮的洋装,浓烈的妆容,活像招贴画上的外国女人。细腰翘臀丰乳,身材成熟得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由于衣服剪裁太过贴合,把圆润肥嫩的臀部和胸部突显得剑拔弩张,看上去不像学生,倒像洋人俱乐部里的交际花。 她原本不喜欢京戏,觉得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听也听不懂,兼之大多女性角色都由男人扮演,看着古怪。寒假结束前,家中表姐带她来广云楼听戏,她立刻被戏台上妩媚的青衣迷住,简直开了另一番天地,比她之前喜欢的文明戏都要好看。用她的话说:许老板一拧腰、一瞥眼,简直比大上海百乐门的舞女更像女人。 许维拉迷上许老板之后,每周都从省城回来,有时来不及回家就直奔广云楼。她个人觉得台上唱戏台下叫好很不文明,也不屑加入太太小姐往戏台砸首饰的行列,她像看文明戏一样送花,开始一束,与日增多,后来能摆满舞台四周。她觉着,许老板返场谢赏时,总是多看自己几眼,全赖她送的礼物更雅致。她殊不知,整个庆云班都在后台心疼她买鲜花的银元,这么多花,不当吃不当喝的,放着还占地方,如果折成大洋送过来多实惠。这一点,就不如那位那小姐,人家打赏的可是真金白银,有什么比赏钱更让人欢喜的? 许维拉为自己鼓了很久的气,今天才下定决心到后门与许老板相见。为此,她在大衣里面穿了新制的低胸洋裙。如果她能请许老板共进晚餐,一定会是个罗曼蒂克的周末。 天色渐晚,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看戏的人也尽散场了。这条小巷仿佛是被隔绝的孤岛,融不进大街上的华灯与戏院前台的喧嚣。 一阵脚步声传来,许维拉转身看去,正好瞧见许老板走出后门,打算上前却发现他身侧还有一个人,是一个穿着浅色修身大衣的女人,领口露出月白色旗袍的领子。天色有些黑,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许老板走过许维拉身边的时候,只是冲她点点头,并未做停留,然后上了一辆汽车。许小姐像被定在原地似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几日来打好的腹稿全部哽在喉咙。 过了半晌,她才动了动冰冷的双脚走向后门。看门的伙计正在整理东西,忽然看到有人人进来,便说:“戏已经散场了,许老板也走了,有什么事您明天请早吧。” 许维拉递了两块银元,问:“刚才和许老板一起走的是哪个?” 伙计颠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元,立马热情起来,“您说的是那小姐啊?也是许老板的戏迷。最近和许老板打得火热。” “知道是哪家的吗?” 伙计哈着腰,拼命回忆,“嘶……还真没听说过是哪家的小姐。只听说姓那。”末了还补了一句,“出手很阔绰。” 许维拉转身便走。 伙计将银元塞进里衣的口袋,嘴里嘀咕着,“这年头,窑姐儿也肯花钱玩戏子了!” 到了车上,许敬亭马上拉住那小姐的手,二人在黑暗的车厢里无声浅笑。近来,那书峣和他接触很频繁,有时约他吃饭,有时邀他看电影。许老板得空的时候偶尔也会主动联系那小姐。这位小姐在清苑地皮最贵的街上有一座大宅院,四邻非富即贵,出门坐的是洋人的汽车。这东西在北平、天津虽然不算稀奇,但在清苑还是不多见的。 许敬亭以前也伺候过恩客,那时庆云班还籍籍无名,他尚不是名角。他凭着俊秀的容貌和身段,深受阔太太们的喜爱。那些女人虽老,却不敢真的背着丈夫养小白脸。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都是露水姻缘,甜头也有限。倒是有男人想包他,但他自己不愿意,被男人压在身下的滋味实在不舒服,那话捅进身子很疼。万不得已有过几次,虽然钱收得不少,后来没那么疼了,但他也没找到什么乐趣。 他和那小姐并不像金主戏子的关系。两个人在一起更像是约会,这种循序渐进的缩短距离让他很受用。他可以像一个男人,甚至是上流社会的绅士,邀请自己喜欢的名媛。两个人有说有笑,眉目传情。他不再是个伶人,吃顿饭给些钱就脱光了任人践踏。 最近,那书峣发现,在黑暗的环境里,偷偷摸手勾勾指头,有别于以往的明cao实干。那时是痛快,这时是慢慢撩拨的趣味。二人皆是危襟正坐目不斜视,偏就拉一拉手,无意碰触身体某处,都能让人得到满足。 许老板攥着那书峣柔软的纤手,慢慢摩挲,然后又合在两掌之间揉捏。那小姐挣动着想逃出他的手掌,许老板握住不放,动作并不大,但拉扯的位置在下腹和大腿上,许敬亭的某处立马起了反应。 那书峣十分敏锐的发现身边人突然间僵硬了身体,她坏心眼的用拇指蹭许敬亭的手背,又轻巧的动动食指,在他手心里刮。然后,那小姐凑近他轻声问:“夜宵想吃什么?” 少女的气息灌入敏感的耳根,许敬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灼热起来,呼吸也不由得粗重。 那书峣问完话并未离开许敬亭的肩头,而是用鼻尖嗅了嗅,笑道:“许老板,你好香啊。” 说这话的要是个捧戏子的少爷,就是十足十的纨绔;若是个太太,无论如何也会让人觉得猥琐。偏偏是她那小姐说出来,既有风情又不失天真。 那书峣的鼻尖蹭过许敬亭的脖颈,好像是在亲吻,让许老板浑身一阵轻微的战栗。那小姐抽出一只手,扳过许敬亭的头,柔软冰凉的嘴唇便贴了上来。 放了这么长的线,也该收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