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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亮得都有些慑人了。屋里一地碎瓷,阿爹踩着那些碎片走过来,瓷片割了脚渗出血,可阿爹仿佛没事人,赤足上血迹点点,走了一路,地上就落了一路红梅一样的痕迹。他不记得自己是否闻到血液的味道,可能室内焚香过重,馥郁之下掩盖了所有血腥痕迹。阿爹坐到床榻上,一把抱住了他,长叹一口气,叹得人心尖都跟着颤起来。阿爹幽幽说:“东仪,你永远也不会叫阿爹失望的,对不对?”可惜他顶着那神童的光环,也只是到了七岁的时候。七岁那年他染了病,一场风寒险些要了他的命,蒲东仪一直发高烧并且烧得神志不清,只不过后来他虽然救回来,却是烧坏了脑子。昔日神童再也不是神童了,世间只留了一个愚钝的凡人。那次病重里,他几次自昏睡中醒来,都瞧见阿爹的脸,是伤心到几乎心碎的样子。于是他便想着,我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吊着一口气,当时病情如此惊险,连大夫都说若不是蒲小公子求生意识过强,这病怕也是难治了。他就这么挣扎着从阎王殿里一步一步迈回,病情稳定后,他看到阿爹喜极而泣的样子,然后他便想着自己之前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只是不想随后的养病期间,他竟然发现自己再不能如过去一般,做到“过耳不忘,过目不忘”。他惶惶不安里不敢跟阿爹说,只装作一切还和以前一样,但毕竟是不同的,很快阿爹便也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在等待他恢复的时间里被消耗殆尽,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过目不忘,阿爹动手打了他。最开始还会有动手之后的拥抱脉脉温存和喃喃耳语般的道歉,阿爹抱着他,轻声道:“东仪,我并不想打你的。你知道吗,你是上苍赐予我的宝贝。”这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被祖父身边的侍从无意间撞见,那个时候他的耳朵几乎被阿爹失手整个割下,自此之后他就被调换养在了祖父身边。祖父端着茶盏问他:“你阿爹这样对你,你怎么不说?”他并未答话,只沉默着。再之后阿爹随父亲调迁去了外省,此后两人竟再未见过面,他随祖父待在京城,昔日神童不在,只余了一个摘去了神童之名的蒲东仪。祖父安排他去的学堂上课,他也不知上课的先生最开始是不是有意刁难,当他被先生指名道姓地要求去抽一本文书来念却结果读不太懂的时候,满堂稀稀拉拉的笑声。先生一翻书本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惊讶,总归面上还是挺惊讶的,是说:“这册子怎的混进来了,不过这书对你来说,也的确是难了点,看不懂倒是正常的。”其实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这一切他都不在意,学堂里那宋家二公子莫名其妙地处处要招惹于他,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阿爹离开京城之后,他写给阿爹的信,阿爹一封都没有回过。后来他又继续给阿爹写着信,直到祖父同他说:“你写这些做什么呢。”祖父语气淡淡的,“松露说你阿爹从来是不看你的信的,你写的这么多封寄过去,全叫你阿爹给丢了,你写再多也是无用,还写着做什么。”他怔了半晌,手里信笺滑下去半寸,又被他握紧了,只抿了嘴没说话。次日宋二又来挑衅,这次他没再忍着,同宋二打了一架,还抓下了一撮头发。宋二秃了一小块头皮,见着他手里抓着的那一小撮头发简直快气晕过去,直骂他:“有爹生没爹养的疯子。”他发狠扑过去两个人又打成一块,宋观脸上被他抓了三道血痕,待被人发现的时候,宋二已是被他打得凄惨模样。这事动静大,祖父关了他禁闭,没有水和饭,他蜷在墙角,想起阿爹曾经抱着他,对他说过:“东仪,你是上苍赐予我的宝贝。”禁闭过后,他随祖父给宋二赔礼道歉,因宋二被打得实在凄惨,都快成猪头了,而他不屑去解释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随宋二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多一字都懒得解释。他没有想到的是,七日过去之后,祖父叫他去房间谈话,告诉他因为这件事他阿爹气得不轻。他没有想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阿爹这般生气大概是因为这事情闹得太大,且是件丢脸的事情。于是他好像就此就发现了一个可以引起阿爹注意力的方法,一改先前沉默的样子,他在学堂里闹出了许多事,偏偏那些事情还叫他做得不留痕迹,是那种就算让人知道这些事十之八九是因为蒲东仪才整治出来的,也没个证据可以上门讨说法,诸人倒是没想到这些全是蒲东仪自己做的,纷纷以为是他父亲阿爹太过宠爱这个孩子的缘故,哪怕远在京城之外,也伸了手地要护短护得厉害。祖父看着他这般胡闹,竟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以一种仿佛洞悉所有的表情。因为后头顽劣的名声太显,倒盖过了先前年幼时的神童之名,旁人提起蒲家的小公子东仪,都是要摇头的。而他阿爹的确是不进京,但他越是胡闹,他阿爹的侍从偶尔几次上京时顺便要对他说的话便越多,直到有一日那个侍从欲言又止地对他说,他阿爹已经不再过问他的事情了。蒲东仪闻言唇边笑容有一瞬凝固,不过片刻之后又重新扬起笑,只笑意未达眼底,他说:“你再说一遍?”那侍从跪下:“头一次是真的,但后来全是胡编的。家主怕公子伤心,叫我莫提此事,只都掩了好全了公子的念想,可是近来公子也胡闹得太没有限制了,家主看不过眼,是以……”后头的话再也没有了意义,他突兀笑了一声,随手丢了一个杯子在地上,唬得那跪在地上的侍从吓了一跳。他懒洋洋地开口,甚至懒得故作平日里的恶声恶气模样,只说:“还不快滚了。”把人驱赶走之后,他坐在凉亭里一整个下午。影随日移,曲了腿躺倒了的他,摊开一本书盖住自个儿的脸,心里头在那书墨气息里,对祖父生出了一股怨来,但并不明显,细细的一点而已,有些扎人。他讽刺地想着,掌权者的好处大概就是如此了,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连他人的喜怒哀乐都能一并攥在手里。然后他在这嗤笑的当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阿爹的侧脸。日暮西垂,那时候他还冠着神童称号,有时候念书至黄昏,他抬眼就能看到阿爹坐在窗口,夕阳下的一个侧面剪影,眉眼都是温润如玉,却只是一个表象,这个人其实心如磐石,心里装着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人他自己。是啊,只有自己。许多念头说断就好像能断得很容易,分析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头头是道,字字冷漠见血,却在实际cao作起来的时候并非是如此。他是阿爹生的,骨血相连,而他年幼时所有接触的人里占据了他整个世界大半部分的,也就只有阿爹。他所有的人格独立部分都在一个尚未长全的阶段,无论是人生的认知,还是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