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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是垫垫的重量。做活的时候,心里就是不快活的,比跟李萍一起的时候还要不快活,尽管卖的都是一样的馄饨,推的都是一样的四轮车。阿彻瞅见李沉舟前襟上的面粉,拿手去掸,掸着掸着,就攥住那下摆不松,他希望李沉舟能够说点儿什么。李沉舟摸着他的发旋,“我知道你的感受。”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作为一个私生子,还不是阔人的私生子,是种什么样的心情。阿彻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脑袋寻求保护般地靠上来了。李沉舟的身驱很结实、很温暖,在他没有得到柳随风的承认和爱护之前,李沉舟的依靠和支持是弥足珍贵的。但是,豹崽子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老狮子……我是说,燕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什么?”小崽子犹豫着,“因为……你很能干,大家都这么看……所以,我想,要是以后我没什么出息,或是出了什么事,没法见到我爹,待在他身边了,你能不能替我帮衬,嗯,我是说,照看着他点儿?不,不光是我这么想,我娘也是这个意思……她说,我爹,虽然很本事,但始终都是独自一人,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或信任的人。我爹自己是不觉得怎样的,我娘却很担心,也很难过……还说我爹胃不好,也不晓得照顾自己,生活没个规律的,做的又是刀口上讨生活的营生,到处要人性命、得罪人,不是个安全长久之计……她希望我将来找到我,好好照顾他。我现在,嗯,自然也是要找的,不过万一我没法儿去照顾我爹了,燕大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照看一下他?何况你们见过面,不算陌生人……”小崽子说话声越说越低,颠来倒去,颇为结巴,眼皮垂着,专心地攥李沉舟的衣角,不敢向上看。他年纪小,心气却不小,这么一段求人的话说下来,已是耗费了相当的力气。他不知道李沉舟会怎样回答,又好像知道一点儿李沉舟会怎样回答,但心里又不是非常确定。毕竟,老狮子有什么义务,应承下这么个差使呢?老狮子跟他之间的交情,已经好到可以帮他照顾亲人的地步了麽?还是个什么样的亲人呢?跟自己一面都没见上的、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知晓的的亲人。阿彻心里惴惴,他自小受他娘的影响,对柳随风心向往之,恭敬又仰慕。艳艳对柳五,一边是自卑的爱慕,一边是不由自主的cao心。她将这种cao心传给儿子,将认爹照顾爹的心愿种进阿彻的心里,从此,阿彻的人生有了目标。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知道自己还有个厉害而威风的爹爹等着他去相见、去陪伴、去照料。他的爷爷费老头儿看不上柳随风,让他沮丧不已,他害怕再从李沉舟这里得到拒绝。他紧张,他局促,他知道李沉舟完全可以拒绝他——他们俩认识了才不过一年多而已吧?李沉舟睇着豹崽子的脑袋,一时语塞。那个东西要是知道自己在茫茫人海中还有这么个懂事的好儿子,不知道会做何感想。照顾柳总管这种事情,估计只有未见过他亲爹的豹崽子才会说的出来。记忆里,那个人哪里需要被照顾呢?又哪里需要他来照顾呢?老实说,那个人应该都不会愿意见到他的罢。只有小崽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崽子,对自己的父亲满腔父子亲情的豹崽子,才会认为柳五需要关怀和疼惜,需要别人的支持和鼓励。还将这么个古怪的任务交给他,为此流露出豹崽子极其柔软的一面。手还在抚摸着阿彻的头,李沉舟实在不愿叫这个可爱的豹崽子失望。他怜惜他,怜惜这个跟自己一般经历的小崽儿,自小跟着母亲讨生活,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到这么大。这其间有多少不容易,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尽管阿彻看上去乐观而活泼,但他对柳随风相见的渴望,已经暴露了他对自己的生活介意的那一面。谁又能不介意呢?李沉舟自己当年就一直介意着,直到后来遇见燕狂徒,也仍然介意着。这种介意,持续到燕狂徒死去的那一刻。那一刻,李沉舟望着燕狂徒的尸体,突然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是真的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了。李萍的去世,已经给过他深刻的体验,燕狂徒的离世,加深了那种独行于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这意味着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牵绊,没有任何纽带,没有任何人会长久地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幸没有找到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愿意由爱人加深到亲人关系的人,陪伴你、支持你、欣赏你,下雨出门时提醒你带伞,意外晚归时会亮着灯焦急地等待,那种岁月就是无时无尽的寂寞、寂寞、寂寞。那样的人生,真的就成了漂泊的浮萍,无所谓这里,也无所谓那里。除非你眼里永怀着一种温柔的渴望,并用这种渴望点燃了另一个人眼里的渴望。两种渴望相遇,肢体缠绕,根须渐生,慢慢扎根到土里,你才不再是浮萍,不再漂泊无依,不再一个人独行于岁月寂寞的荒原,天和地同时都离你很远。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李沉舟掌心的温度捂着豹崽子的头顶,“嗯,我答应你。”阿彻几乎跳将起来,“你,你答应了?”李沉舟喜欢看见豹崽子欢天喜地的一面,生活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不趁着时光,多高兴一点?“嗯,我答应你。”他说。几日后,船抵达武汉。其时武汉的居民,也已经开始西迁。人们用自己惶急的步伐,跟日本人往内陆的侵略行动做着赛跑。同时进行比赛的还有费老头儿的船。为了安抚住王家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惧,老公鸡没日没夜地西进,轮流叫人转动船帆,借助风力助船前行。王家人自是被前番的空袭吓破了胆,就连费远空自己,也不愿意再来一次那种体验。他自己是没什么的,王家人也不过就是一群耗子,要紧的只有他的宝贝孙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尽管小崽子吃里爬外,对那个提上裤子就走的风流鬼念念不忘。不过话说回来,谁知道那个风流鬼现在在哪儿呢?说不定早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老公鸡想得很开,领着一船人在武汉江口靠岸时,当地才下过一场报春雨。江雨霏霏,阳光时出时没,一艘轮船停在价格最贵的那个码头,做着沿途的短暂休息。看样子,大约是当地的最后一批阔人离开武汉了。这年头,坏消息铺天盖地,人们都懒得去关心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台儿庄的捷报放出来,也没让人乐观多少,随便什么人冷不丁地来一句,“南京不还丢着麽?更别提北平天津了!”众人一想不错,就一哄而散,各自奔命去也。码头上行人如鲫,多的是替阔人搬运行李的脚夫帮工,不远处停着一长溜阔人的汽车——可怜的家伙,它们是跟不走了。费老头儿费力地挤占到一个码头的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