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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二自后面赶上来,“他们一伙人去湘江放灯,一伙人去汨罗江,柳团长打算上哪处瞧瞧?”柳五问道:“萧师长去哪里?”“我去湘江。”“那我就去汨罗江。”萧开雁不禁苦笑,“湘江近一些,但也无妨……汨罗江也许更有气氛些。”更有什么气氛?柳随风默默冷哂。他对鬼神之说一向漠然,做杀手的而相信鬼神,趁早洗手别干,另作他谋的好。人死灰飞烟灭,哪来的什么地狱阎王奈何桥,让你投胎转世,延放念想?那些所谓的神鬼狐怪,因果报应,不过都是些脑子拎不清的心软穷酸,胡乱编派了来安慰跟他们一样脑子拎不清的穷愁弱民。对看得见摸得着的现世无法可施了,便寄希望于阴间,寄希望于来世,以对现实的忍耐,来憧憬绝不存在的完满。这番说辞,这种想法,在柳五眼里,就算不是一派胡言,也跟一派胡言相去不远。有现成的例子在眼前:这么些年,一路下来,是谁死去了,谁还活着,活着的人中,又是谁过得艰坎,谁过得富安。所有这些,跟因果报应全然无干。单想想那些死在他柳五手下的人和仍然步稳体健的他,就知道这世上并没有这样那样的“道”,天道地道统统没有,有的只是更强的存在——只有更强的才能存在,环境愈恶劣愈是如此。这有什么可说的呢?好比日本人打过来了,一下侵占了你三分之一的地盘,你惊怒了,愤怨了,请求国联的仲裁。仲裁是因为虚弱,虚弱的人才需要仲裁,不虚弱的话,直接寸步不让叫他有来无回了。干净利落地把来犯者碾灭,碾灭时只有血光,没有声响。唯有虚弱的人才会叫得很响,哭得很亮;不虚弱的人,就连夺命的动静也很小,更不用说喧喧其声了。所以柳五对这所有的追亡祭祀,直感到深刻的无聊。然而迈步向北,耳里已经听到那经咒的诵声,嗡嗡咿咿的诵声,裹挟在浮热的夜风里,好似一列蚂蚁爬上了火焰山,又好似乌云压顶,要来一场五月的雷暴。前后左右,萤灯忽闪。有人哭,有人笑,还有更多喝醉了的,不知是哭是笑,歪歪斜斜一头撞出来,紧走几步,又一头撞到更黑的地方去。今夜想来是谈不上什么纪律了,城里城外,不是祭典,就是法会,或大或小,夹杂着经咒幽哭,环绕着明暗河灯。有主的鬼,被请回去供奉;无主的魂,托灯得以超生。当下时节,过这鬼节再合适不过,只怕那江面上飘满了河灯,也不够那些亡魂瓜分。然而能被人心里记挂着的,已属幸运;多少人,死了就是死了,变魂变鬼变烟灰,都没人在意的。这么想着,柳随风心底某处,就那么紧了一紧。当即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某天轮到我死去,大概绝不会有人多想上一想。他不信鬼神,自然不认为自己会在死后掉落到什么阴间。否则以他这辈子的作为,打到十八层地狱是跑不了的。别说阳间不会有人替他超度,就是有恐怕也难以救赎其中之万一。不过这些都是胡言不是麽,比哄孩子的鬼话高明不了多少,虚弱的人趁此机会洒些泪滴自我安勉一番,其他还活着的人、活着而更强的人,权当台子上的戏,看一看而已。道路一拐,汨罗江在望。是了,他看到了,沿江一线,远远近近,漂浮着一簇簇黄幽幽的河灯。小小的亮火的一盏,有精致有粗糙,被南风推着,一点点往北漂去。数量没想象中的多,却也不算少,绝不像天上的星群;天上星是带人上升,这些灯却要拖人下降。江边有士兵,也有难民,人人都肃穆着、哀戚着,仿佛这是另一个清明。走近些,发现有小贩在兜售扎好的河灯,宫殿造型、三角彩旗,上面写着“敬奉阴光”“广施盂兰”之类,还递上墨水毛笔,供你写上名姓。柳五对着那灯看上几眼,被小贩发现,手伸过来,“军爷买一盏灯送故人罢!”他站着没动,脸掉过去,望着阴殷的汨罗江,思绪飘忽。听小贩的口音,又是闽南那边的,对这些迷信玩意儿,他们也算是热衷的可以。人影穿梭,他又走了一段,忽然见到他营里充作勤务兵的那个小司机,那个从南京到重庆又一路跟他从南昌到长沙的小司机,正蹲在江边,往里放灯。本想直接走过了——对这人他没什么坏印象,也没什么好印象。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一人,以前一直被派给李沉舟的,李沉舟死后见着还算灵活,就一路带着而已。听差跑腿,开车办事,似乎没出过什么大差错。目前为止,能想到的只有这些。然而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小子好像还跟某些事情有关,没来及细想,那边小司机已经看见他了,“五爷!”柳随风心里唔了一声,走上两步,“放灯呢——”小司机应着:“晚上没事就跑过来,想起过世的爹娘,放上几盏,尽管他们多半早转世超生了……”就料到会是这些话,柳五没半点兴趣地,又望了望,看着刚放下去的那一个,“这个也是给你爹娘的?”“……不是,”小司机忽地显出些畏惧,吞吐着道:“这一个是给帮主的……”看了看柳五,想看出那脸上是阴是晴。然而柳五脸上既不阴也不晴,细听还轻轻地“唔”了一声,好像这又是个不相干的人,引不起他的兴致。小司机转脸望着河灯,突然极富感情地说了下去,“听夫人说,帮主在上海过得世……帮主生前待我不错,我多买一个河灯,纪念他,帮他照路。不管报上对帮主怎么说,帮主待我都是好的,我也想他过得好些,早日轮回……”他看着江上的那盏河灯,柳五也看着那盏河灯。他不知道该不该在五爷面前说这番话,但他就是很想说一说,说一说以前的帮主,说给五爷听。他是知道五爷跟帮主的事的,估衣廊那处,都是他车来车去,帮他们采办收拾。他不清楚后来五爷跟帮主怎么了,就是突然地,帮主被捕、又出来了、去上海,然后就死了。五爷呢,却娶了夫人,一起迁到重庆,但是大家都看出来,两人不对路,连凑合都不是。然后夫人就跟了萧二去,五爷跑来参军,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帮主是死了不少时候了,五爷跟帮主的那一段,从来没人敢正面提起。小司机不知道柳随风心中所想,他只是自己有点感慨,想着无论从哪种情分上讲,五爷都很应为帮主放盏河灯。他是不清楚个中详情,他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事情,根据他看到的来想事情。在他眼里,两人既结拜兄弟在前,床第之情在后,那么人死后为其放盏河灯,无论如何都说得过去……他小心地看看柳五,后者只是望着江面,没什么反应。灯越漂越远,江边的人来了又去。夜深了,风也似乎凉了下来。然后柳五就走了,脚下一动,从迎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