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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食草动物。他的视野向来不宽阔,左右越不过所居住的那几座房、围起的几堵墙,以及墙里的几个亲近的人。所谓心忧天下的事,他是做不到了,天下人那么多,他哪里有那个心力一个个忧怀?也就念着手边的几个合心意的孩子,朝夕相对地,围坐在炉子边,点着灯火,心里就觉得比什么都好。这样一来,屋门之后、墙瓦之外的人和事,就显得遥远而模糊,模糊而陌漠,陌漠而懒于维护。一些事情,萦怀是一回事,竭力维护又是另一回事,相反的可以看柳横波的例子。对那小妮子他从不萦怀,但处处都是宠护爱惜的,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也会一辈子带在身边,看着小妮子永远都是那个快乐的小妮子,永远都娇腻腻地叫他李大哥,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多好。所以李沉舟看着温蔼,实则亲疏分明,要他接纳一个人或驱逐一个人,都不会是件太轻易的事。所谓接纳,也就是只对他眼皮子底下的几个有限的人好,那些远在天边的野心勃勃的还是算了。李沉舟不会对人口出恶言,实在看不下去的,例如朱顺水,直接动手清除,其他的,就是一心一意地对可爱的孩子们嘘寒问暖,对除此而外的,就相对冷淡了。又譬如面前这一个,嘘寒问暖不很合适,却又不好直截了当的冷淡,心里尚没个定论,索性东问西问,以打发光阴——他不希望这一个过得不好,可是他更不希望东屋里的小宝宝忧心忡忡,遭气受累。而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他暗地里如此认为,家里家外的人,得区别对待,不是麽?柳随风敏感如斯,怎能不察觉到这点态度来?茶碗握在手里,眼望着街对面的招牌,时不时飞快地睃李沉舟一下。一种探究的无力的瞥视,越是想要留滞住往日的那丁点儿熟悉,越是发现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老狐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心想。以前——自然指的不是他跟李沉舟鬼混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温柔的叫人心惊,根本不像是他能过的日子。他所谓的以前,是指他还没跟李沉舟发生私情之前,那一段所有人都相对平静、相对正常的日子。住在鼓楼那会儿,李沉舟好像没什么特别惦挂的东西,明明大家也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没被老狐狸纳入亲近的范围。来来去去地,寒暄说笑两句,李沉舟将心包裹得严实,并不特别流露出对谁的好感来。说白了,他们不是他的家室,甚至连赵师容也不是。李沉舟关心赵师容,却不太紧张她,他对赵三小姐的能量有信心,以至于成了个无需cao心的放心态度。对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全都被推的远远的,远出鼓楼的宅子,远出整个鼓楼,远到只住一屋而不闻不问。他柳五先时不觉得什么,到后来见到老狐狸对那个素昧平生的萧秋水反而更加亲热待如家室了,胸中忽而涌上莫名的不忿,种种手段,一至于斯……家室。柳随风咀嚼起这两个字眼,面上小心地不叫显露出什么异样来。纵使知道碎了的东西难以恢复完整,冥冥中却还是充着微薄的希望,想着跟老狐狸多说会儿子话,纵使喝着这样滋味清淡的茶。却不料微薄的希望碰上家室了,古怪的未曾体见的态度发生在老狐狸身上。一道门槛横在面前,槛里是他们,槛外是他,李沉舟不露痕迹地回护着槛里的人,对槛外的他打起了太极云手,不出恶言,也不附着深情——“前线情况怎样?”“都去了哪里?”“长官怎么样?战局不太坏吧?”“给老康安排了什么职务?给劫生呢?”“鞠秀山小司机是怎么回事?”“没大痛苦就死了?——倒是最好。”“你那两个丫头呢?”“好歹跟了你这么些年,多帮持一下也不费什么事,你说呢?……”柳五没了脾气。李沉舟说什么,他应什么,却越应越不是滋味,甚至连他自己都形容不出哪里不是滋味,哪里的滋味不对。跑堂的伙计来续茶水了,续多少他给喝多少,对面李沉舟又在问他“昆明的青茶如何”了,照例软了音调附和:“不错的。”——不错个屁!打来的云手闷着牙接下,胡乱忍着而已。李沉舟边说边打量着他,心里略略啧奇,想道“这东西,上一趟战场,倒是吃起素来了!”忽又转念,“当然,也可能是装的。”眼见茶碗又要见底,看看杏酪已融了一小半,就要道别回家去。就这么对柳五说了,又道“杏酪化了不好做菜,他们大概等急了……”起身要走。柳随风端起茶碗挡着,琢磨着“他们大概等急了”这句话,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却又温言相询道:“大哥,过几日我请你上我那儿吃顿饭吧!”一切从吃饭开始,吃饭开启一切征途。李沉舟脸上没有显出没太大意外,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答应,还是不答应?他一犹豫,柳五就受不来,受不来拒绝,哪怕是委婉的拒绝。“……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吧!”一个台阶两人下,话总是要说得漂亮点的,他可是柳总管不是?李沉舟不置可否,等于默认,“那我先回去了!……”丢下茶资,也不说再见,抽步出门,潇潇地去了。柳随风一个人坐在条凳上,肚里不知滚的是火还是酸水。这场面上的虚礼,他永远都是赤脚也追不上那只老狐狸。他的优势在于将一切伪饰揭穿撕破,像撕扯光人的衣裳一样,露出里面无可矫饰的裸体。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乐趣。他是在街上出生的不是吗?人人都生在房子里,就他出生在街上,人人都有遮蔽,就他没有。所以他痛恨那些遮蔽,房屋、衣服,无一不是遮蔽,还有虚文俗礼,更大的无所不包的遮蔽,见鬼的遮蔽。他这么多年就是在撕扯这些遮蔽中度过的,扯来扯去,扯到后来,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他是痛恨这些遮蔽,还是隐隐地想要加入其中了。似乎哪一种都是他想要的,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对哪一种都怀有一种切实的爱和切实的恨——破坏还是建设,这是个问题。他撕扯过李沉舟的遮蔽,然后事情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光撕扯是没用的,扯掉一层,长出更厚的一层,结果无非是自己被推向更荒僻之处,离人群更远而已。而看看那只老狐狸,不过几年的时光,再次住上团院的房子,聚起几个玩意,围拢着,组成个家室的模样;遮蔽蓬蓬勃勃,长出一层又一层,他还能再度撕光彻净甚或连根拔起吗?可是即便驯化不力如他柳五,也知道同样的事似乎不太好做第二次的,不仅仅因为遮蔽已经生得这样繁厚,还由于他自己也很疲惫了。就算他是刀锋,经历这么些年,也难复往日的锐利。所以方才在老狐狸面前那番低顺,倒不全是伪装;到这个年纪上,他已经失去了对一些事情的热力。他只是还没想好,又只是想多看那老狐狸几眼,尽管如今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