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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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符。 熟悉的称呼唤回了宋灵符的神志,她抬眸觑一眼霍仙令担忧的神色,旋即赶忙将匕首掩在宽袖里,低着头沉默不语。 素问见状登时面露不悦,语气不善地催促道:“太真……” 霍仙令感知到了素问在向宋灵符施压,不待素问说完便皱眉打断道:“师太若有要事,可改日与公主商议。陛下已于一刻钟前回宫,若他回宫后听闻公主仍在玄都观久久逗留,难免会起疑心。” 他握住宋灵符冰凉的手将她拉出厢房,手指摸到她掌心里涔涔密覆的冷汗,心中不由得更紧张一分。 “那么公主先行回府了,师太自己保重。”他向素问躬身作揖道别,随后便牵着宋灵符拄着拐往前殿走去。素问自是心中恼怒,但她明面上的身份不过是玄都观的一名修行女冠,万没有权力拦下公主与驸马都尉的贵趾,只能忿忿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兀自瞪眼磨牙。 “公主,你脸上的伤是好了吗?”霍仙令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问道。宋灵符跟在后头望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他的语调也很平缓,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嗯……”她斟酌着只回了一声,随后快步上前扶住霍仙令行动不稳的身子,两人间不多言语,但氛围却意外地令人心安。 宋灵符此时精神不济,身体更是难受不堪,锁精栓紧密堵塞了尿道,她感到下体胀涩难忍,强烈的膀胱失坠感折磨着她衰弱的神经,阵阵阴痛自小腹蔓延至左后腰,好似一颗熟烂到爆浆的水果。她死咬着嘴唇,硬逼自己不泄出一分一毫的痛呼,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别处。 恍惚间,有温柔暖意自二人两掌交叠处丝丝缕缕生出,攀着臂膀的筋络滋滋蔓延至窄蹙心室里,宋灵符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自灵魂深处微微探头,那是先前与霍仙令同房时都未有过的。她垂眸望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竟情不自禁地想要握紧一些,再握紧一些。 蓦地,那柄匕首竟从袖里掉出,在砖石地上砸出“哐当”一声清响,却引得宋灵符心中一震,仿佛钟磬定音,刹那间尘埃落定。 “六郎。” “什么事?公主?” “你来玄都观寻我,是在担心我吗?” 霍仙令闻言回首,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宋灵符如映银星的一双明眸里,竟一时失神。他们行至正殿门前,面前是通往宫观大门的云路高阶,身后正对着正殿里那一尊栩栩如生的太微妙法元君金身,错位视之,那金身之上凌空飘举的披帛恰恰映在宋灵符脑后,配着额心一点灼灼朱痣,仿佛红日晕散而出的光环,显出十二分的神性。 霍仙令迅速回过神来,无奈笑道:“我不担心你,难道还能怪你吗?你今日从陛下的虎口里脱险已是万幸,我紧张得心都搅成一团,岂能忍心再责怪你?我只求公主今后出行的行迹能告知我一声,教我不必被懵头懵脑地蒙在鼓里,好不好?” 宋灵符眼圈一红,哑声道:“好,六郎,等我们回去,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霍仙令应声后便要下阶,却见宋灵符僵直着身躯立在台上,磨蹭半晌也不动弹,他心中疑惑,忽然想起方才路途中似乎隐隐听到几声铁器摩擦所发出的沉郁顿挫之声,以及宋灵符那与往常行走风格截然不同的碎步,不禁心头一紧,低声询问道:“公主,是不是陛下给你上铐了?” 宋灵符被他这一问惊住了,情急之下矢口否认道:“没有!只是环佩响动罢了,怎么会是镣铐!” 霍仙令知她有自尊心,便不再穷追猛打,只思考着如何才能拼着一条瘸腿把公主安稳带到马车上去,忽而,却听闻宋灵符问道:“对了,六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玄都观和今上在一起的?” 霍仙令答道:“我问了你的一名贴身侍从,好像叫申玉徵吧,他得了你的令,一开始并不肯告诉我,后来是我刨根问底地逼问他,他才说实话的。” 宋灵符闻言,皱眉道:“我并未……” “公主!都尉!” 忽听闻背后有一声疾呼传来,两人立刻回头,只见从正殿里窜出一名绿袍青年,正跌跌撞撞地朝这里奔来,不必看清全貌,只远远望见那一双顾盼神飞的狐狸眼,便可知晓来者正是消失已久的申玉徵。 “你方才去哪了?半天不见人。”霍仙令不满道。 “都尉请恕罪,小人没见过那般两军对垒的场面,魂都要吓飞了,一时心急便只顾着躲起来,实在是小人的罪过。幸而承蒙元君娘娘庇佑,公主与都尉得以平安归来,小人真是满心欢喜。” 申玉徵说着便要扶宋灵符下阶,宋灵符却拂开了他的手,淡淡吩咐道:“你去扶都尉吧,他腿脚不便,不方便下台阶。” 申玉徵微微一愣,旋即便脸上堆笑地应了声,跑去扶着霍仙令。霍仙令正欲推辞,却见宋灵符微微摆手制止,随后自己一步一阶地缓缓拾级而下,面上毫无波澜,似乎疼痛已与她毫不相干。 此时已近哺时,朱雀大道上游人愈稀,坊里市里的摊贩大多已暂歇了营业门肆,转入后院伙房点上大灶起炊造饭,无言的炊香间或伴随着寥寥数语的吆喝,致使洛阳白日的俗面尘嚣褪下大半,恍如遗世桃源一般,掩藏住表皮下汹涌澎湃的政斗暗流。 霍仙令掀开车帘的一角,眼上虽正观览着主道一侧的坊市布景,心里却在等宋灵符主动开口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与他听。 “……六郎,对于我与今上的关系,你知道多少?”宋灵符缓缓开口。 “我只知道你与陛下关系不睦,你其实并不似表面上那般风光无两。”霍仙令阖上车帘,正视着面色苍白的宋灵符。 “没错。但我与他可不止不睦这么简单,我和他之间,隔了血海深仇。” 霍仙令屏息凝神,仔细听宋灵符将一切娓娓道来。 “前朝开宝年间,今上当时深受前朝末帝信赖,官居殿前司统帅,领辖殿前诸班直与各营禁军,手握军国利器,却监守自盗,于某次北伐异族的途中公然竖起反旗,勾结异族,自北朝南,一路屠杀,最终攻克前朝旧都,夺取了杨氏的江山。 “我母亲和姨母本是前朝的公主,俱是出了名的贤妇邦媛,禁城陷落后,她们皆被今上锁入深宫,不见天日,而其他杨氏宗室俱被屠杀殆尽,禁城里外大换血,杨氏宫门自此便成了他宋氏的家产。 “今上避及我的身世,便将我从小送入城外金仙观出家修行,但他不知道,金仙观实则是杨氏女眷的收容所,我从小在里面受到的教育便是复国复姓,我没有自由,没有玩伴,每日耳旁听到的是晦涩的高谈阔论,眼中看见的是前朝的故事旧闻,压抑久了,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好像全天下都亏欠了我一样,哈哈。” 宋灵符自嘲出声。寥寥几句并不足以描绘出她童年的凄惨,但她光是说出这寥寥几句便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实在不敢再细细回忆。 霍仙令平静地听完了述说,并未表现得多么震惊,只是正常神色地问道:“那陛下至今仍在防备着你,是否只因为你有着杨氏的血脉?” 宋灵符沉默半晌,随后咬牙道:“不止如此,实话说与你知,我出生时命格异常,太史令推演易卦,算出我是天上的煞星降生,来日定会影响国运,再加上我身份特殊,故而今上对我万分防备。” “这般空幻虚无的东西,陛下竟也会信?”霍仙令眉头紧锁,愤愤不平道。 宋灵符低头不言,不敢将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告诉他。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生于杨氏女之腹又不是你的错,有这样一对关系混乱的父母,算起来你应当是受害者,若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你应当也是不希望投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的,对吗?” 霍仙令见她仍是低着头沉默,便伸出双手捧起她毫无血色的脸,宋灵符惊慌地躲闪,却被霍仙令更加大力地扭回来。 “公主,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逃婚吗?” 宋灵符眼中闪过一线精光,依旧保持着沉默,只定定地望着霍仙令。 “因为我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安排。我出生时因为身体的残缺而被家人视作妖孽,锁入深院二十五年,廿载不闻不问,临到头却想靠我与皇室联姻,我的一生都被他们攥在手里,直至榨干最后一滴血。原本我独身二十五年,是断然不会生出这般叛逆想法的,但在我十五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人,她将自主的种子播撒给了我,虽然当时未有动静,但此后十年间,那些种子在我心里发芽生长,最终促成了我反抗的动机。” 霍仙令的目光真挚又热烈,宋灵符似乎感到脸上火烧一般的guntang,久远的记忆如碎片般涌入脑海,覆盖掉那些痛苦的童年,她知道他在说谁,却默契地不再重提往事,只是眼眶一酸,几滴泪珠立时滑落颊上,唇角却宛如挽尊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哽咽道:“孩童稚语,岂能……当真?” 霍仙令替她拭去眼泪,正色道:“童言无忌,最能指点迷津。”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急天。公主,往后的道路是为你自己走的,不必为他人之愿负重前行。” 他将手缓缓下移,撩开衣摆,探入宋灵符的裙衫里,当触碰到骇人的贞cao笼时,指尖一颤。 “脱下镣铐吧,阿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