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女人在拯救女人

    一连串的问询过后。

    张东成的额头渗出了汗，冷静的面容逐渐出现裂痕，一寸寸，一分一秒过去，他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冷静了数秒，忽然笑道：“你说些什么，我听不懂，警官。”

    席珏攥紧拳头，还未等到张东成的回答，就被一边的吴鹏拽出了审讯室。她皱着眉拍掉吴鹏的手，冷声道：“你干什么。”

    吴鹏瞪大眼睛，指着审讯室，一字一顿道：“你，刚刚，冲动了。”

    席珏抿着唇，胃忽然一阵绞痛，她望着吴鹏，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你真觉得我不冷静。”她攥着吴鹏衣袖的手松开，单手捂住胃部，又继续说道：“你没看他明显刚刚慌了。”

    “那你也不能这样，你这属于。”吴鹏顿了顿，叉着腰，轻声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席珏皱眉反问，却被吴鹏打断，“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程局都和我说了，张东成和你那个林棹生之间有点什么。”

    吴鹏说席珏带着个人情绪在里面，不利于工作的开展，虽然席珏到底也没想明白，刚刚自己有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但还是听了吴鹏的，接下来的审讯，基本上都是吴鹏一个人在问，张东成在答。

    王月帆有严重的抑郁症，和法医给出的尸检基本上吻合，她体内有着大量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残留。这类群体利用大量安眠药自杀是正常现象，更何况，经过他们调查，安眠药是王月帆自己买的。

    张东成对于自己刚刚撒的谎做了解释，他说自己确实是四年前就认识了王月帆，两人之间有过边缘性行为，除了那次怀孕，确实是偶然，为维护家庭，他让王月帆打掉了孩子，江萍死后，他们又开始重新联系。

    维持这样的关系一直到现在。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没有线索，找不到第一现场，作案手法，案发时间，火灾，王月帆，江萍，程芳。

    席珏捂着抽痛的胃部，冲着吴鹏摆摆手说：“先回去吧。”额前渗出了汗，大滴落下，她一步步走回办公室。

    二队的人围上来，询问着席珏案件的进度和线索。张最瞧见她的脸色苍白，便让周围人嘘声，低声问道：“胃病犯了？”

    席珏摇了摇头，说没事。

    李占宁看着席珏，似是想说什么，见席珏抬起头，便缓缓开口道：“席队，你让我查的那片树林，我问遍了周围的住户和渝大的教师，确实没什么特殊的。”

    张最皱了皱眉，示意他别说了。李占宁意会后，马上闭嘴了，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回过头来，恍然道：“对了，席队，那树林曾经着过火。当时消防队极力扑灭大火，但不幸的是，还是有个队员去世了，抬出来的时候面目全非，那队员很年轻，刚入职一年。”

    席珏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沉声道：“小李，你再说一遍。”

    李占宁疑惑，支支吾吾道：“队员牺牲了一个。”

    张最也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他摆手，急声道：“前一句。”

    “面目全非。”

    这时法医部门打来电话，那头急促说道：“席队，新发现。在死者程芳疑似面部表皮下，软组织和肌rou有大面积的陈旧伤痕以及凌乱的结缔组织生成。”

    “也就是说，她或许整过容。”

    席珏的动作猛地顿住，小李说过的那句，“那片树林里的消防员死亡后面目全非”在脑海里面反复萦绕，她深呼吸，忽然说道：“整容。”

    一个被资助上学的研究生，哪来的钱整容。

    李占宁惊讶的抬起头，与席珏对视。办公室里的人还未等反应过来，席珏便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冲着身边的张最说：“张哥，走一趟。”

    渝城大学。

    席珏拿出证件，“刑警，查案。”张最拿出笔记，在一边记录着程芳的导师所说的内容，“她本科就是渝城大学的，材料学院的。一直在学院都是第一名，听他们辅导员说，是个很爱学习的孩子，本来是可以保研的，谁知道她自考了我们金融系。”

    “江萍，好像以前也是渝大的吧，吴鹏给我看过她的资料。”席珏望向身边的张最，低声询问道。张最听后点点头，不确定道：“好像是。”

    席珏猛地拿起手机，电话接通后，她立刻询问电话那头，“吴鹏，江萍在渝大读书的时候，是读什么专业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好像是读金融的，学习很好，而且还...”

    大脑忽然嗡嗡作响。

    接下来的话席珏似乎再也听不清楚，她心里的那个猜测越发地清晰，似乎马上就从脑海中跃出。她仿佛看到两年前那场大火，江萍的脸与程芳的逐渐重合，江家父母无比笃定死去“江萍”的身份，如今“程芳”的死。

    大火起势，将一切罪恶燃烧殆尽。

    她们也许都是，甘愿死的。

    女人在拯救女人。

    她们也许在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一个真相。

    席珏胃痛的想吐，连着四肢百骸，疼得厉害。她的眼眶赤红，连站着都不稳，眼前变得模糊，身边张最的嘴巴一张一合，她的耳朵却始终存在持续的，长久地轰鸣。

    她的泪水忽然涌出来。席珏猛地拽住身边人的衣袖，颤抖道：“回树林，再找。”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种预感，是死者给他们留下的线索。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树林里面的泥土散发着属于草木的味道，太阳落山，天色渐沉。席珏身上披着的雨衣上面的雨水顺着袖口流淌，身上也沾染着泥土，她和二队一起打手电寻找。树枝高大交错，她不小心划伤了手，随便抹了一把，血液顺着雨水混合滴下。

    想告诉她什么呢。

    南陵区那场大火，树林的大火。

    南陵区。

    席珏脑袋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她独自离开队伍，慢慢向南走，就在快走出这片树林的时候，她抬起头，猛地看向最南面那棵树，发现在树杈上面，绑着一条黑色绳子。

    只有这一棵是特殊的。

    席珏忽然俯身，拍了拍地下的泥土，双手开挖，土一层层被扒开。她的手在触及到塑料袋的瞬间猛然顿住，俯身冲着对讲机低声说道：“找到了。”她慢慢取出塑料袋，看得出来，埋的人花了心思，包的完好，几乎没有破损。

    张最打着伞冲过来，还未到达席队所说的地点，他远远地看见席珏蹲坐在地上，慢慢走过去，看着席珏从塑料袋里面拿出了一个本子，一叠资料，还有一个U盘。

    席珏的双眼赤红，她缓缓抬起头，对上张最的目光，一字一顿道：“碎尸案的死者，是江萍。”

    南陵区的大火，面目全非的尸体，碎尸块面部皮下整容过的伤痕。

    完好无损的牛皮本子。

    “带回刑警队。”

    席珏转过头，与一边默默无言的张最对视，她看得清楚他眼底泛起的湿润。她手掌覆在腹部，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将本子阖上慢慢闭上眼睛。

    是江萍写的日记。

    两年前她发现张东成出轨，王月帆怀孕的事实，在找张东成质问的时候，被他手下的兄弟强jian，拍了照片以此威胁自己和自己的父母，逼他们将江家企业完全移交给自己。

    江萍收集了全部证据，存在U盘里面，有张东成的录音，还有他非法使用江家财产的真相，本准备移交给警方报案，却在看见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时候犹豫了。

    但竟然没想到，张东成为了灭口而选择放火。

    程芳那晚刚好来江家找她，看见别墅着火，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冲进火海中救下自己，她被烧的面目全非，丧生在那场大火里。

    而江萍知道，只有自己变成程芳，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报仇。两人身高相仿，于是她烧伤自己的面部，然后整成程芳的模样。

    江萍在日记的最后写下，她一直在背负着一条人命，还有仇恨活着。

    也缺少勇气，无法面对肮脏不堪的自己。

    因为无法面对，没有提前将那些交给警方，程芳永远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她说，如果自己最后没办法活下去，请捡到这本日记的人，帮她把这些交给警方，里面有江萍的身份证件，整容的证据，被性侵的图片和视频，张东成出轨的事实。

    席珏走出警队，外面的雨停了，她的衣服湿透，胃仍然在持续性地抽痛。强jian证据确凿，局里出动警力，全力抓捕张东成以及共犯。

    她忽然有点难过，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一种持续性的，长久的痛。席珏看着手背上粘着的泥土上面混着已经干涸的血液，很大一道伤口，她眨眨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离西江区不远处是火车站，已经很老旧了。隐隐约约间，从南边传来火车行驶的声音，她抬起头望向南方，目色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一种平静的寂寥。

    席珏忽然想见林棹生，现在。

    到医院的时候，他没睡，反正她一推门就看见小孩儿坐在床上，没在打吊瓶，反倒望着外边出神。林棹生转过头，就在望向席珏的瞬间，皱着眉起身，一把扯过她的右手，焦急道：“怎么受伤了。”

    席珏没说话，只是望着他。

    林棹生的眼眶通红，刚要转身找护士，却被席珏单手一把扯进怀里。她的下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身上还没干透，衣服也脏兮兮的，席珏慢慢闭上眼，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抱一会儿，别动。”

    小孩儿在怀抱里发怔，他感受到了席珏不好的情绪，甚至是有些糟糕的。

    林棹生刚想说话，身上的人却猛地一沉，她的唇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林棹生的心脏一颤，席珏忽然间倒在自己怀中。他瞪大双眼，颤抖的抬起手，贴着席珏热得发烫的额头，将她慢慢扶到床上，把被子盖好，然后猛地冲到病房外。

    在走廊，他猛地拽住正在查房的医生，目色颤抖，不停重复着：“医生，有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