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他们都曾意气风发

    “你那天早上离开后，我一直在为你吊我的心。我知道，你一直以为你在我身边。”

    席珏早上上班的时候，电视还在待机，想随手关掉，却无意间按到了开机键。

    林棹生昨晚在她回来之前看了部电影，席珏临睡着前，听见了几句他讲的零碎片段。

    原来他还没看完。

    投影仪把电影最后的片段投在白色墙面上，男主最后蹲在医院里缓缓蹲下，哭的厉害，他的爱人死掉了。

    总之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席珏发怔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按退出键。早晨六点半，林棹生还在睡，她动作轻，怕吵醒他。

    到大队的时候还没人，席珏总是第一个到，也不奇怪。她边啃着昨晚林棹生做好的三明治边翻着资料，王恩宁下了飞机要赶到这边，到局里大概九点钟。席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撕开牛仔的塑料吸管张最叼着个rou包子就进来了。

    一股味儿。

    席珏瞥了一眼来人，抬起手打了个照顾，淡淡道：“下次别吃那rou包子了，上次查的那几家早餐店，发现里面的rou都是猪rou淋巴结和鸭屁股做的。”

    张最啃得正香，猛地被这么噎了一句，差点没把手里面的包子扔了，他看了看席珏手上的三明治，哀嚎着：“我们席队啊，求你，可别说了。”

    顿了顿，他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包子，把最后一口吃掉，忍不住补充道：“再说了，我看你那三明治也不怎么干净。”

    “家里做的。”席珏白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顺手抬起自己的早餐在张最眼前晃了晃。

    显然对面的人是没信，冷哼了一声，嘲笑道：“就你？上次来我家，帮你嫂子炒菜，结果把我家锅弄糊了。”

    席珏的脸一黑，抬脚狠狠踢了边上人一下，冷不丁吐出两个字，“闭嘴。”她似是不经意说道：“一小孩儿做的。”

    这句话带给张最的冲击力不比知道三明治是席珏亲手做的要小。

    他一口豆浆差点没喷出来，然后一脸见鬼的表情盯着席珏看了半天，嘴里塞着的包子还没咽下去，在席珏耳边大声问道：“我靠，席队，别告诉我你们俩同居了。”

    席珏没搭理他，但是也没否认。抬手把手边的资料扔给张最，淡淡道：“到时候把这些一并交给程局。”见张最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她瞥了一眼，挑眉说：“干嘛，还想着八卦啊，先把活干了。”

    “知道了知道了，干活。”张最刚转身，就听见了身后来自于某人冷不丁的忽然的一句。

    “嗯。”

    于是那一身包子味家伙差点没被桌子腿绊倒，把窗户开了两分钟在边上猛吸了好几大口才算冷静下来。

    太吓人了，席珏恋爱了，比撞见鬼还不容易。秉持着唯物主义思想，张最冷静后才继续干活。

    王恩宁九点十几分赶到的公安局，在确认死者身份，做好笔录之后。他跟着席珏回到案发地点，看到案发现场的瞬间，王恩宁眼眶忽然红了，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墙上的血迹，然后慢慢蹲下，脊背颤抖，把脑袋埋下去，很久都没有说出话。

    他说自己和父母关系随着自己上大学，读研，工作，变得逐渐疏远。

    “很少，很少回家了。工作太忙了，在北华医大我本来就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我只能让自己变成最勤奋的。”他的语气颤抖，说到后面的语言组织已经混乱，席珏心脏泛酸，低声安慰。“脚不着地，三个月前回家，是我爸骗了我。”

    “他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心脏也总是总疼。结果是被路边发的小广告吸引了，其实就是要我们全家聚在一起，拍一张全家福，我当时还推了个大手术回家，知道的时候，还冲他发了火。我冲他发了脾气。”

    “他们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自己攒的退休金都给我转过来，说那边花销大，需要钱。”

    “我没动，一直把钱单独存在一个卡里面。我也在里面存钱，准备以后给他们养老。”

    王恩宁的眼泪大滴落下，抬起手，死死盯着墙上被钉过画的那处，哑声询问道：“席队，是这里吗，那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席珏抬起手，想说什么，却僵在半空中，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等我们结案之后，都会给你的。”

    “你也别太自责了。”她无法做任何评价，对待死亡，遗憾，离别。

    她只能尽可能还给他们一个真相。

    “我还等着给他们养老呢。”王恩宁的眼神空洞，一直盯着地面，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相信警察，相信我们。”席珏顿了顿，拍了拍王恩宁的肩膀，一字一顿说着，“回队里把你知道的信息都告诉我，包括你父母的仇人，经常接触到的，还有其他你觉得奇怪的人以及他的行为举动。”

    回刑警队的时候，李占宁急匆匆地往外赶，差点迎面撞到来人。

    席珏扶住他的肩膀，感觉气氛不对，于是问道：“干嘛，这么着急。”

    李占宁看见来人，忽然瞪大眼睛拽着席珏的手腕，急声道：“席队，我正找你呢。”他指着白板上的照片，就在席珏看到的瞬间，心里一沉，便听见他说：“你让我查的那个万经理，有问题。”

    张最起身，认真地望着席珏，镇静道：“她叫万玉，渝城本地人。十年前，他的丈夫因为一场医疗事故死亡，当时的主刀医生，就是张红霞。”

    “还有早上谈易法医来送的报告，门上沾着的指纹，就是万玉的。”

    席珏猛地睁大眼睛，猛地拽了把张最，刚脱下的羽绒外套又穿上，急声令下，“二队，走一趟。”

    “张哥，你带着小王去真木摄影店。”拉开车门，席珏低下头看着地下的雪，冷声说道：“我和小李去一趟万玉家，她这人不傻，怕不会等着我们去抓她。”

    车上气氛一时凝滞。

    李占宁看着席珏的脸色，算不上好，她自从和王恩宁聊完之后就一直这样的状态。具体情况席珏没来得及细说，在车上她大概讲了几句，还没等讲完，就到了万玉家。

    推开车门，几人下车。

    万玉住的小区是这片儿新建的，叫百尚家园，有二十几栋楼，密密麻麻地排列，但倒是有规律，也好找。

    七栋二单元四零三。

    敲门无人应答，把锁撬开后，席珏一队人推门而入。客厅没人，席珏猛地瞥见最内侧卧室的房门紧闭着，她示意，让几人退到身后，她缓缓拧动卧室的把手，只听见咔嚓一声。

    门开了。

    屋内的景象却让几人怔住。

    席珏眉头一拧，呼吸滞住，低下头望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女人，手腕处的鲜血透过棉被浸透，顺着床单一直滴在地上，血液已经几近凝固，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手边的刀具散落在床头。李占宁刚想说什么，便听见身侧的人猛地凑近，手背贴近女人的动脉。

    半晌，她终于沉声道：“已经没有呼吸了，送去尸检。”

    外头断断续续下起了雪，天色变成一片白。席珏接起手里的电话，“席队，真木摄影店说万经理昨晚就请了今天的假，说是身体不舒服...喂，喂，小席。”

    张最的声音透过话筒那边传来，她却只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巨大轰鸣，嗡嗡响个不停，像是随着外面的雪。

    一直下，一直下。

    似乎从很远吹来风，席珏抬手去接飘下来的片片落雪。冰凉的触感在手掌融开，化成水，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哑声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她死了。”

    “为什么。”

    王月帆也是“自杀”，她也是。

    都像约定好似的，为什么呢。

    席珏透过窗户，愣愣地看着楼下刚刚车过的轮胎压痕，雪仍然在持续得下，白色似乎可以把一切都掩埋干净。

    一切爱恨，一切遗憾，一切死亡。

    她紧紧攥着那份尸检报告，刀上比对成功的指纹的鉴定报告，还有沾满万玉指纹的锤子和刀具，席珏将手边的白纸揉成一团猛地丢进垃圾桶，冷声道：“二队，开会。”

    白板上对万玉杀人畏罪自杀的认定已经足够清楚。

    十年前，因为一场医疗事故，万玉的丈夫死在手术台上，对张红霞的恨意与日俱增。

    八年前她从县里来到渝城市，在各个地方辗转打工，同时一边观察张红霞一家的动向，终于两年前来到真木摄影店，借机发传单，接近张红霞一家。因帮挂全家福，来到被害人家中。

    在王兴杰挂照片时，用锤子重击其头部，又去卧室用水果刀在张红霞腹部连捅十几刀，造成被害人当场死亡。

    后因犯罪后害怕定罪，不能承受道德和良心的责备而自杀。

    席珏在“畏罪自杀”几个字上标记了重点符号，刚想说什么，陈局忽然推门而入。他冲着二队点了点头，对席珏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出来聊聊。

    刚把门关好，就听见程局欣慰道：“看来，最近席队的状态又回来了。”

    席珏挑挑眉，抿起嘴唇，似乎对领导这捧杀性的夸奖完全不在意似的，“所以，程局这是要说什么。”

    “小席，你哪儿哪儿都好，就犯一个毛病。”程局摇摇头，笑道：“个人想法太强烈。”

    “要知道，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案子服务的。”他顿了顿，犹豫说道：“不过这次，我也觉得有问题，你上次提的两起命案案发地重合，还有嫌疑人自杀这件事情。”

    程局笑了笑，说道：“这次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

    席珏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程局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查下去吧。我知道的席珏，是个好警察，好干部，也是个为人民真正考虑的好同志。”

    办公室外，她站了好一会儿，在门外抽完一支烟，心里头的情绪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程岸说的那些话。

    席珏眼眶湿湿的，隔着烟雾望着程岸离开的背影。

    他好像老了。

    又好像还像席珏刚认识他那样。

    他们都曾经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