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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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将至,下了一场瑞雪,整个应京城上下都笼罩在欢天喜地之中,热闹而忙碌,连皇宫也不例外。 等到冬至那天,女帝会前往天坛祭祀天祈谷,宫中上下自然忙碌非凡。 虽然蒋家的书业,因为被查出来偷漏版税,补了一大笔钱,但阿瑛也下旨安抚,说蒋家不善明算,表示理解,又赐给了蒋贤妃许多玉石珍宝。 黎无非告诉我,得益于户部主持定下的新规,从此书业不会再由蒋家垄断,来京告状的几位书商的案子,也被他摆平了。 萧黎两家不会去吃蒋家退出的市场,要还利于民,黎无非会心一笑地点点头,招呼我一起喝茶。 喝完茶,我便去了宫里,当着蒋丽卿的面和阿瑛汇报,公事公办,任谁也说不了什么,尽管蒋丽卿的面色略显苍白。 我上呈了许多鞑靼来的珍奇宝物,阿瑛抬眼瞧了几眼,只挑了一件金貂裘,然后大手一挥,批准了一处与鞑靼互市的口岸。 接了旨意,我喜气洋洋地回到萧家,总算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便去书给阿勒同,走的是官驿官函,留有存档,不怕旁人说我私通别国。 此刻的我,站在阶前观雪,志得意满。 曾经的靖远伯府,如今的镇北将军府,还有旁边一墙之隔的户部尚书府,压倒性的荣宠,让任何官吏都想着来巴结我。 大哥和二哥每天都要头疼如何拒斥变着花样想来讨好萧家的人,就连萧家的女商也要谨小慎微地对待来自官场的人。 树大招风的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我打算年关一过,便让大哥二哥致仕,回辽东萧家经营祖业,我想寻个机会入后宫,以后日夜与阿瑛相伴,长相厮守。 如今的萧家,便是我当初想象中的昌隆,可这种昌隆是用阿瑛一人的痛苦换来,这事儿始终压在我的心头。 就像裴娇娘说的那样,是我欠她的,当牛做马我也要好好补偿她。 冬至前三日,女帝要于天坛的斋宫斋戒沐浴三日,然后领百官祭拜上天,祈获丰年。 北方习俗,冬至团圆吃饺子,前几天萧丛特意从海外赶回来,并萧家一众亲属也都陆陆续续来到,因为今年冬月十五是我三十岁的生辰,就在冬至后几天。 萧丛回来之后,我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欣喜,亲自去厨房包饺子,从和面到拌rou馅,全都亲力亲为。 就算是地位显赫,家财万贯,有些东西是权力和金钱无法替代的,我很珍惜这种家人之间可贵的记忆。毕竟自从爹娘相继离世之后,我便成了萧家的长辈,再也不是有父母可以依恋的小孩子了。 用的厨灶是我刚来京城时,新垒的地炉。那时我爹不满新造靖远伯府的构造,硬是在后院造了个小厨房,厨房旁边便是我和萧丛的住处。 萧丛那时候住不惯,还水土不服,我便常常来厨房为她做些面食,顺便给爹爹也来一份,有时rou酱做多了,还会让人快马送到扬州给我娘。 或许阿瑛从来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吧,对她而言,父皇和母后如同巍峨的两座大山,时常训诫,而宗室则是时刻盘算着要害她的仇敌,如今的宗人府还关押着许多宫变时站错队的宗室王公。 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怨不得阿瑛生来便体会不到如何与人共情,她只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高位上,看着在她脚下辛苦挣扎的芸芸众生,顺便割掉那些不安分或是看不顺眼的杂草。 为了方便和面,身上打着襻膊,要是让旁人看见一个身着御赐斗牛服的女子,却挽着袖子在厨房辛苦耕耘,恐怕会惹人窃窃私语吧。 儒家说君子远庖厨,当年齐宣王见堂下有牛牵过,将以为祀,觳觫不止,宣王却下令以羊易牛。 见牲牛觳觫,却不见羔羊待宰时的可悲,人的怜悯之心就是如此乖戾。阿瑛便是如此,她接受不了我遭逢戕害,对旁人却一概熟视无睹。 孟子以此勉励齐宣王施行仁政,虚伪吗?我倒不觉得,就好比荀子说,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但善也好恶也罢,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人性使然。除了人本能的同情心,我想不出任何推行仁政的动力,可偏偏这种东西,阿瑛身为帝王是没有的。 仅凭一人的好恶,一时的利害功过,一夕之间,所有人的生命都有可能瞬间被剥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从以前的燕王、洛王,再到萧家,以及前段时间被抄家流放的薛籍一门。我承认阿瑛做的许多事都是对的,她是天下女子的希望,可是面对着手握重器的天子,仅仅是基本正确,还远远不够。 想着想着,锅里的水开了,我手忙脚乱地把簸箕上的饺子挨个下进去。 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我温声道: “饺子已经下锅了,姑母等会儿盛过去,你回炕上暖和吧。” 身后的人并没有听我的走回去,也没有出声,而是好奇地扯了扯我背上的襻膊。 “丛儿别闹了,你已经长大了,要注意和姑母玩弄的分寸。”我皱皱眉,搓掉手上的面絮。 自从阿瑛点破了萧丛的心思,我就注意和她避嫌,哪怕是一丁点的亲昵,也变了味道。 谁知身后的人变本加厉,伸手环住我的腰,我吓得一个激灵跳出去。 “陛……陛下?” 眼前的女子淡漠地瞟了一眼沸腾的锅,然后背着手走到我面前。 我本想仔细按规矩行礼,可我的眼睛一秒也离不开面前的人,一时竟忘却了所有。 她一身素白的长袄,隐约描着金色的暗纹,脖子上悬着的是我在她及笄时送给她的璎珞长命金锁,那是我及笄时爹爹为我精心打造的。 手腕上挂着一串红珊瑚串子,湛蓝的裙摆如海浪翻涌,深沉的冬日色彩,衬得皮肤白皙,整个人熠熠闪光。 即便穿着朴素低调,也掩饰不了周身华贵之气,唇不点自朱,眉不描而黛,眼神清澈明亮,比白玉还要透彻无暇。 我笑了笑,轻声说道:“陛下的扣子没系好。” 说罢,我抬手翻出阿瑛脖领上金貂裘的系带,宫人大概以为这是一处装饰,实则是我特意让织女缝上的吉祥盘扣,装饰针脚过多,盘扣确实隐蔽了些。 “你的饺子。”阿瑛指了指我后面,我扭头看了一眼,水在沸腾,饺子浮起。 我抄起旁边背后的水瓢,浇了一瓢冷水下去。 “呵,你倒是会,扬汤止沸。” 听阿瑛的语气里有嘲讽之意,我愣愣地转过身。 扬汤止沸?是怪我总是对她欲擒故纵,惹得她不shuangma? “还在这儿跟朕装无辜?”她揪着我耳朵把我脑袋提着晃了晃,恨恨地说道: “不知你这双眼睛骗了朕多少回,如今还敢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天生如此,陛下何苦怨我?” 阿瑛这才松开我的耳朵,轻蔑地扬了扬眉毛。 见一锅饺子又煮沸,我再舀了一瓢冷水浇下去。 “饺子要浇三遍冷水下去才好吃,凡俗之物不入陛下的眼,所以陛下不晓得罢了。”我承认我的话说得有点抱怨,整个人耷拉着脑袋盯着一锅起起伏伏的水饺。 “你又没为朕亲手做过饺子,朕怎么知道?”阿瑛也不甘示弱,环抱着手臂,翘着腿坐在灶台边上,横着眼睛瞧我。 好吧,我输了。 “陛下现在在斋戒吧?我包的是猪rou大葱馅,陛下应该不能吃。” 阿瑛看了一眼旁边的一盆饺子馅,幽幽地说了一声:“朕不吃葱。” “蘅知道。”第三遍冷水已经浇过,我换了漏勺,手上麻溜地把饺子都盛出来,“这些是给萧家人吃的。” 萧家人大部分生活在辽东或是兰陵,习惯吃葱,而阿瑛自幼生活在应京,加上宫中饮食精致,她从来都不吃葱。 “给朕盛一碗。” “什么?”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是陛下不能……”不能沾荤腥和五辛。 一个眼神过来,我立马噤声。 她是皇帝,我惹不起,何况惧内是美德,我不生气。 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被端到她面前,我找了副干净筷子,知道她有轻微洁癖,特意当着她的面在水瓢里涮了涮再递给她。 “小心烫。”见她伸手要接那碗水饺,我便止不住忧心起来。 她端得稳稳的,如同她的发髻一样竖得整洁,没有一丝碎发垂下,反倒是我显得乱糟糟的,头发习惯性地用一根簪子松松挽就。 她还是维持着宫里的习惯,吃什么都慢条斯理,大个儿的饺子只咬破了一小口,便嚼上半天。 阿瑛小时候也像这样乖巧,只要是在吃东西,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从来都不会误了吃饭的时辰,而且过午不食,今天算是破了例。 “陛下是为了蘅的生辰而来的吗?” “嗯。”她浅浅应了一声,脸色平淡没有变化,我却注意到她睫毛微颤。 “那陛下今日便别走了吧?”我笑嘻嘻地提议道,她低头吃着东西,不搭理我。 我不由自主地抱了抱她的腰,亲昵地拱在她的肩膀上,心里开心得要命。 本以为我的生辰正好碰上了祭天斋戒,加上这几天在和我较劲,还以为她不会来了,没想到还是很在乎我的嘛。 “知意,你腰好软,好香……唔……” “你做什么!”我吓了一跳,连忙从痴女状态中回过神来。 阿瑛端着碗吃饺子,神色如常,眼睛盯着门外。 我顺着阿瑛的视线,看向门外,只见愣在当场的张春娘。 唔……我怎么有一种被捉jian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