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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一众人等转移到浩星神宫,血神现世,先袭击剑宗,随后前往学宗屠戮,以万学天府为基地,如今方才过去两三日时侯,眼下四宗一边疏散受难百姓,一边聚集起来商讨对策。

    西风横笑本也该在其中,他从学宗出来,没人追他而来,便知道檐前负笈和泰玥皇锦只怕需要援手。上了啸刃峰,千金少大吃了一惊,得知是檐前负笈放他出来,加上血神刚刚践踏学宗,倒也爽快,道:“这就派人下山去,大师兄,你和徒弟仔一起帮忙转移刀宗之人吧。”

    西风横笑默然一瞬,道:“无忧出事了。”

    千金少一声咳嗽,情知瞒不过他,本来只是拖着一时半刻,此时不及多想,道:“大师兄,你且等一等……”西风横笑打断他道:“还有谁在此处?”

    内室之中,颢天玄宿微微侧目,不知西风横笑竟然会在此时不经告知而来,千金少略觉尴尬,只笑了一声,西风横笑道:“千金少,你出去吧。留我们说一说话。”

    他苍然肃容,难辨喜怒,颢天玄宿略一颔首,礼数矜持。斗室静默,只留一个浑然不知周围的离火无忌还在昏迷之中,颢天玄宿本无意和其他人有更多来往,西风横笑沉默片刻,直将这人看得入了七八分,才道:“覆舟虚怀身后之人,是休琴忘谱。”

    颢天玄宿隐约猜得此事,如今听他直言,动容不少,西风横笑略以沉默,又道:“根源却不在一人。”颢天玄宿温和道:“你不甚赞同覆舟虚怀理念,更看重逍遥游此人。”

    西风横笑眉头一皱,又松了开来,喑哑道:“我避世已久,可世上之事,也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只为重开天元抡魁,就叫人避无可避……如果你为神君,颢天玄宿,可会取消天元抡魁这绵延多年的积习旧俗,一正清明?逍遥游,他就会去做。”

    颢天玄宿淡淡道:“或许吧。”

    这些争执之事,要比儿女情长更容易出口,颢天玄宿站起来,看了西风横笑一眼,西风横笑亦看着他,二人此时瞩目彼此,皆有怪异之感。西风横笑一句话喉咙里转了转,欲吐不吐,到底放弃了,在榻边坐下,颢天玄宿走了两步,将出时回了一目,只见西风横笑伸了左手,却又缩回去,目中渴慕深重,却又似乎颓丧,重重叹了口气。

    西风横笑只留下一只手,抚摸上苍白寒冷的面目。离火无忌靠在他掌心上,似乎欢好之时那样的痴缠他,一样的放心迷恋的神色,眉目之间没有皱痕,也没有痛苦,便是此时此刻,也只是从一个梦坠入另一个梦。

    你真甘心于此吗?他自问多年,甘心输给天之道,甘心做旁人口中的失败者,甘心让出无忧,甘心看着儿子强行压住种种渴望。他以为放下了,以为过去了,以为失去便是失去,可现在,又在做什么。

    舍不下刀,放不下过去。

    回来一路上,苍苍心里担忧的很,与戚寒雨一个劲儿说话。戚寒雨待他温和,涂万里一时频频侧目,后来索性不理会这两个人,加快步伐,走在前面。戚寒雨初时不曾察觉,一发觉之下,心里吓了一大跳,只得和苍苍一起走快了些。

    苍苍问了一会儿,见戚寒雨和涂万里都有心事,自个儿也有心事,便是担心士心哥哥和飞渊jiejie。他琢磨了一会儿,心想师父既然出来了,现下也安然,可见的师叔是吃了亏了。外面有大人顶着,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口气送到一半,又想起爹亲的伤势来。

    如此三四反复,就到了啸刃峰。戚寒雨叫了个山下弟子先送苍苍上山去,讪讪看了一眼涂万里,涂万里这时倒肯看他了,说话也客气,也阴阳怪气:“师兄何不亲自送去,我也要侍奉师父他老人家了。”

    戚寒雨温声道:“涂师弟……”他有一双似弱又温的眼睛,声音更是绵软,叫人误以为好欺负,涂万里吃过他的亏了,此时心头一颤,私下无人,不由烦躁,无名火起:“这声可担不起,师兄不走,我走便是了。”

    他走了一阵,身后脚步声缀着,却不说话,涂万里心里一阵一颤,不打紧浮起了西风横笑和离火无忌这两人,一个固然坏脾气却也直接,一个看着温软好人却又心机深沉,怎的戚寒雨这班人面如兔子行事却又狼一样的狠,鹰一样的啄人痛楚,偏还挑不出什么错,乍然看来,又是他的错一般。

    小树林里一阵,涂万里心下沮丧,却听戚寒雨说了一声:“涂师弟……”这一声之下,涂万里先松动了一回,怒道:“你叫我什么?戚师兄合该关心学宗的那位师弟去,再不济,还有星宗的师弟,这里的师弟那里的师弟,哪个不比我强。”

    戚寒雨道:“那怎么会一样。”涂万里心里气恼,只为这句话去了七八分,斜眼看他:“哪里不一样了?”戚寒雨想了想,说的正经极了:“只有你是我真正师弟,同修一门,何况我与旁人一向道号相称,并未教他们师弟。”

    涂万里哼了一声,面上一热,道:“同修一门,你多得是师弟了。”这话说出来,戚寒雨唇间一抿,隐隐浮起一点柔和的浅色来,涂万里回过神,便觉方才那话说的不得劲儿,正欲弥补一两句,戚寒雨软绵绵道:“二师叔还不知道如何,我们上山去吧。”

    山路上,涂万里揣了一点动荡不安的心思,天色虽然亮了,却不叫人能够放心下来,再看戚寒雨时,这绵软如羊一样好欺负的师兄,面上的神色沉静宁温,仿佛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能叫他失色,涂万里不是滋味的想,哪有人真不怕,必然也怕的,他要戳穿戚寒雨这口是心非的假象,却又不急于一时,横竖刀宗里,这一代也只得他们两个能够比一比肩。

    抢了几步,涂万里半步不肯落后他,戚寒雨猜不透身边涂师弟一阵阵心思,涂万里见他目光,只得胡乱扯了个话题道:“星宗的师弟倒是很坦然,为何你还叫他二师叔?总是都知道了。”

    戚寒雨默然一瞬,道:“这样更好。”

    便是上了山,戚寒雨也没再说半个字,涂万里回味这句话,实在回味不出哪里更好,便见到了师父苦心巴巴在山道上等他。

    戚寒雨见过了师父,再去内室,不由放慢了一些。西风横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儿子来了,好在是儿子这样的性子与他们都不大像,否则此时见面,便有许多许多话要说,也难免一场混乱。

    戚寒雨道:“爹亲……”声音多了几分起伏委屈,西风横笑叹了口气,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戚寒雨过了这些于他十七年人生里未免过于拥挤的种种激烈变故,直到此刻,才有了劫后余生一般乍然松开的了悟,他从这一眼中忽然看懂了爹亲说不出来的那些话——那天晚上的事,不会再有一次了。

    不知不觉,千金少忙完了前面的事,他想去又不太想去,到底还是看看时间太长,悄悄去了。

    离火无忌还没醒来,戚寒雨坐在一张凳子上,却是趴在枕头上打盹一样。西风横笑无声地沉寂着,只留下半个侧影。白天虽无烛火,光芒也不甚明亮,千金少刚想说话,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风逍遥悄然来了,干完了外面的活,轻微的叹了口气。

    这分明是比他更羡慕,千金少平衡了不少。

    西风横笑过了半个时辰才出了内室,事到如今,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可面对了。一旦跨过了那道关卡,他畏惧的从不是强敌或危难,而是整个世间风雨如沛的狂乱和扭曲。他知道千金少一直在等他,不论他说什么,这世上若还有人放下成见,认认真真的听他说,这几个人,如今都在啸刃峰了。

    不,也许还有一个人。

    西风横笑想起那个人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说起这个人,说起西风横笑,说起离火无忌,说起他们之间纠缠的种种和开端。

    “那时你娘还在修真院里……他和西风横笑早就订了亲,明眼人都看得出,西风横笑是下一任的天元抡魁参选者。哼,当时我虽在修真院里,当个天之道的门面,却不过是剑宗的鬼蜮伎俩……”

    霁寒霄把这一段反复说过许多次,如今用在儿子面前,诉说从前之事,心下也只是冷淡。霁云却看不出他爹心里恼恨之人,只点点头,若有所思:“嗯,药师说爹亲那时喜着红衣,招摇而过,举手投足之间十分孤冷,却又很有琼花玉雪之姿,叫他不觉之下,常常留心偷看。”

    “什么?他偷看我?”霁寒霄声音突然就高了,恼道:“他……他为何要偷看我,想看我,光明正大我也给他看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