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孩子

    —壹—

    他变成了小孩子，小小的手掌，小小的足，迈的步子也小，甚至连……脾气也小。

    他站在池袋的街头，身板还只有大人的腰高过一点点，勉勉强强在人流中站稳脚跟。阳光刺眼，静雄抬起自己小小的手去遮挡。

    也许以后这会成为某种笑料，“池袋最强”居然变成了孩子。那种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孩子。毫无攻击力，所谓的“人畜无害”就是这样吧。

    有一个男人停在他的面前，静雄看着视野里那双擦得干净的皮鞋鞋面。影子挡住阳光，静雄放下手。

    “你是哪家的孩子？”声音那般熟悉。

    他抬了头，眨巴眨巴眼睛。

    兴许是这样看上去很蠢，男人一下笑出来，笑声传到他耳朵里，针刺一样的痛。

    静雄刚想反驳什么，就被男人的手摸住脑袋。

    “好好好，我不笑了。”

    小孩子难藏自己的情绪，他的恼怒全部掀出来，冰冷冷地放在阳光下曝晒。

    对呀对呀，自己变成小孩，连脾气都小了，即使跳蚤在摸自己的头都不会生气，乖顺得像个动物。

    “你长得好像小静啊……”那只跳蚤这样对他说。

    他偏过头去，躲避临也的爪子。心里只是念着：什么长得像，我本来就是。

    “私生子？”临也居然摸摸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这个年龄来说……工作的时候有的？”

    临也蹲下来，静雄趁机细细看他。临也难得穿次西装，身上带有咖啡的味道，苦涩的咖啡向来不是他喜欢的东西。静雄抽抽鼻子。临也还有黑眼圈，看上去已经几天没休息了。

    “要不要跟我走啊？”跳蚤问他，声音轻轻缓缓的，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然而，如果这件事被知道的话，也会成为笑料的。静雄攥紧手下的布料，微微侧头就是临也的脸。

    “池袋最强”被“新宿最恶”抱了起来。

    静雄打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被跳蚤这样抱着，然后带回家。就像是小猫小狗一样被捡回去。

    可是他从来未曾知道，临也有把人捡回家的习惯。

    临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把手搭在他的头上，气息安稳。静雄觉得有某种甜腻的东西在胸腔间慢慢融合，细微的热度在释放。感觉到温暖，他从跳蚤的身上感觉到温暖。这种家人之间的感触直白地扑打着他的神经，静雄把头埋下去。

    自己真真是变成了小孩子呀。

    —贰—

    醒来的时候，正值八九点的时段，外面的天已经黑透。静雄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临也的大衣。

    “醒了？”临也的声音。

    一瞬间有惶恐，像是孩子捉迷藏然后被发现的感觉。他居然在临也怀里睡着了。

    但是很快，临也的声音又使他安稳下来：“要吃东西吗？”

    静雄摇摇头，又点点头。

    椅子推开的声音，风吹窗帘的声音，纸张落地的声音。

    临也打开冰箱，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蛋糕。

    是静雄喜欢的牌子，有大块的奶油和甜的蜂蜜夹层。静雄安静地拆开包装，这种蛋糕算是比较贵的，而且店面偏远，他一般不太会买。用叉子切割蛋糕柔软的平面，露出里面浅黄的蜂蜜。

    临也捡起地上的纸张，又重新坐回桌子面前。静雄光明正大地看他，其实跳蚤认真工作的模样还是极好的。

    用手把身上盖着的大衣往上拉点，整个人松在沙发里，完全就是享受假期的模样。

    虽然静雄对于临也将自己带回家的事情，有点反抗心理，可是跳蚤好像没有发现使是自己啊。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临也这样说，目光却没离开手里的文件。

    是直接回答，还是编个名字给他呢……

    “平和岛……”

    “啊，小静的孩子呀。”静雄还没说完，就被临也打断了。临也依旧看着文件，手上的笔转来转去。

    似乎是很伤心的样子，小孩子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临也把手上的纸张打在脸上，背靠到椅子上，椅子滑到落地窗才停止。临也的肩膀抖动，像是发出着无声的笑。

    —叁—

    莫约是十点的时候，临也看了看电脑。然后走过来，抽走静雄手机不断在“叽叽”乱叫的手机。

    “小孩子就不要玩手机而耽误睡觉时间哟。”临也一边这样说，一边把沙发放平。原来沙发就是床啊，难怪这个公寓里没看见床。

    临也从柜子里抱来被褥，把静雄盖起来。然后自己又继续工作去了。

    静雄脱了衣服，从被窝里探出头，看着临也。

    临也每天都要工作这么晚？

    难怪有黑眼圈。

    咖啡的味道飘到这边来了，静雄把头缩回去——是黑咖啡，他以前喝过，只觉得这种液体会让舌头干而热。

    临也工作到极晚，至少在静雄入睡之后，他都还没睡。

    男人挺直着腰背，眉目之间少了些许戏谑。为了让他安睡而关掉大灯，映着电脑的关系看东西。安安静静的模样。

    静雄身体里那种野兽的直觉，并不叫嚣了，而是默认此处为安全地方。

    他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肆—

    凌晨时分，静雄从睡梦中醒了。眯着眼睛，把手探出被褥。原本该是他放烟的地方，被一个冰凉的东西代替。

    静雄猛然想起自己变成小孩子的事情，睁开眼睛。瞅见临也睡在他的身边，自己摸到的是他的戒指。临也连衣服都没脱，只是整个人抱住他的身体，连着被褥一起抱住。

    静雄伸出手，用指尖蹭蹭临也的脸，也是冷的。看见临也的睫毛动动。

    可是临也还没睁眼，便坐起身，询问他：“小平和岛，你醒了啊，要吃什么？”语调轻轻，声音困倦。

    陌生的称呼让他一愣，继而在心中翻腾着。“我就是平和岛静雄啊！”这句话在胸腔里你来我往，在舌头上打转。

    静雄咬咬牙，没理临也。

    “去楼下看看吧，反正最近好像有早餐铺子。”临也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门边去。

    “不要……”

    “不要。”

    临也回头，静雄已经从床上起来，披着临也的大衣。

    声音稚嫩的很：“爸……爸爸说了，折原临也是跳蚤，不能吃他的东西。”大概他只能这样拒绝临也的好意。

    拒绝临也不知道他是平和岛静雄，而为他展现的一面温和。如果就这样接受了，感觉自己好自私一样。这样毫无愧疚地接受，然而下一次两人见面绝对又会打起来。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又何必接受这种好意呢？

    静雄编出拙劣的谎言。

    可是，

    临也还是相信了。

    ……关于相信平和岛静雄的一贯想法。

    “啊，这样啊，小静这样给你说呀，”临也扯着笑容，静雄看在眼里，只觉得很是牵强，“但是哥哥不是坏人哦，早饭不吃会生病的。”

    “即使你的爸爸说我是跳蚤，是他讨厌的人，是他永远不想见到的人……”临也摸摸他的头，却什么都说不下去。

    男人的笑容很悲愁。

    静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跳蚤居然这样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临也会突然这么悲伤。

    就像昨晚一样。

    只是更加更加汹涌的感情，他不敢涉足去深入探索，直觉告诉他，这份感情来源于自己。

    太过于深入，会被粉碎。

    “砰——”临也关上门。

    —伍—

    临也提着早饭回来的时候，静雄已经不在了。

    小孩子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还有依旧凌乱的被褥，地上乱七八糟的碎屑。

    临也大概能想像小孩是怎么走的。

    桌面上搁着一张纸条。

    “蛋糕很好吃，感谢款待。”小孩子的字迹干净而歪斜，感激之情浮于言表，直率天真。

    “这一点，和小静一样呢，一声不吭地走掉……难得我上次去池袋都没看见他……”临也说着，抖抖字条。

    一个人坐着被褥上，拿出早餐，默默吃掉。

    “感谢我自己的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