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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是休息日,凌肖把早餐端上桌时,赖床未遂的温雨雨还坐在餐桌旁闹着起床气。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她面前,小女孩的一张圆脸鼓得更圆,“我不饿。” 凌肖很不客气地戳她脑门,“把牛奶喝了。” “不喝!” 白起瞥女儿一眼,道:“既然都起来了,还是吃点东西吧。” 他语气温和,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小女孩鼓了鼓腮帮子,不情不愿地乖乖坐好。人类幼崽对于情绪的感知格外敏锐,尤其作为最强哨兵的孩子,她很清楚这两个人的性格——凌肖装得很凶,但磨到最后总会惯着她;白起却不会。 凌肖觉得好笑,又戳了戳女儿的脑门,“只跟我对着干是吧?” 温雨雨哼哼两声,捂着脑袋不许凌肖碰她,磨蹭地喝了几口牛奶,又看向白起:“mama,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的语气故作神秘,眉飞色舞又显得雀跃,白起把涂了果酱的面包递过去,顺势问道:“是什么日子?” “我的生日——倒数还有七天——的日子!” “记着呢。”白起摸摸她的脸,同样笑起来,“牛奶要喝完,好不好?” 小女孩扁扁嘴,讨巧卖乖的招数对白起并不管用,她无计可施。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快速地解决掉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小雨滴跳下椅子,围着凌肖的座位打转,“好了吗好了吗,我们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停停停,再转头都要晕了。”凌肖喝着咖啡,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女儿的后衣领,“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早,急什么。” 无视小女孩的抗议,凌肖把视线移向白起。后者刚刚结束晨练,为了配合战后的康复治疗,即使早已远离战场,他仍保持着基本的体能锻炼。凌肖漫不经心地问:“最近,夏医生给你安排的训练频率好像加强了,身体还吃得消吗。” “嗯,没问题。毕竟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并不多,而且……”想起梦里曾经拥有的充盈力度,白起心中又燃起了些许怀念与向往。但这样隐秘的渴望令他耻于提及,所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凌肖安抚道:“不用担心我。” 凌肖同白起对视了几秒,又轻飘飘地移开视线,“嗯,挺好的。” 他的语气可听不出什么“挺好的”意味,白起有些诧异,正要追问,便见凌肖捞起扒在他腿上的小雨滴,一脸无奈地起身 ,“真是输给你了,换衣服去,现在就带你出门。” 小女孩欢呼一声,一大一小的身影走上楼梯,凌肖的态度平常,似乎刚才那一瞬的不安定感都是白起的错觉——这很正常,再多的体能训练也无法弥补精神感知的病状,他理所当然会误解他人的情绪。白起抚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是相互结合的亲密关系,他却未曾给凌肖带去过正面反馈。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他们的初遇起…… 手机传来的振动打断思绪,白起低头看去,一个特殊标记的号码映入眼帘。他微微蹙眉,只犹豫了一瞬,身体率先依照习惯按下通话键,声音礼貌又疏离:“将军,我是白起。” 对方没有理会他的问候,直接开门见山:“下午来军区一趟。” “……我能知道理由吗?” “上个月,实验室针对精神体复原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白焜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关于你的身体情况,他们已经收到了最新的体检数据,负责人认为这是为你开启疗程修复的最好时机。” 白起的眉头皱得更深,“我以为NW计划早就已经结束了。” “两码事,这是另一项研究。” “此前您从未向我提过这件事,”纵使是白起如今沉稳的心性,仍难掩怒意,“有凌肖帮助,我现在的状态很稳定。” 白焜依然平静,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那就带他一起过来。” “不行!”白起下意识拒绝,想起凌肖对着白焜也不肯弯腰的脾性,他定了定神,又道:“我会过去的,凌肖就不必了,他今天有自己的事务要处理。” “白起,你对自己的定位还不够明确。你是帝国的一面旗帜,没有哪个统治者会乐意见得旗帜被收进箱内落灰,这不仅是我的计划,也是帝国的意愿。” “我……” “同样,你对凌肖的定位也不够明确。”白焜话锋一转,话语直白得几近残忍,“他是帝国安排给你的一个工具,理应率先以你为中心,没有其他选择。五年前情况紧急,我们迫于无奈,必须利用他的力量来帮助你,现在这个困境有了新的出路,凌肖应当感到庆幸才是。”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白起攥紧了手机,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似的,“我服从安排。”他说:“我服从帝国的一切安排……但是,起码,希望你们能够尊重凌肖。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白焜没有回应。通话被挂断,白起在客厅里楞楞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走下楼的凌肖和小雨滴,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我自己过来就好,军队这边很安全。”白起小声说:“你们两个不用陪着我。” 凌肖假装没听见,抱着女儿自顾自往前走,小雨滴则是煞有其事地对白起点头,道:“mama,我们绝对不会让白焜欺负你的。” 白起忍不住叹气,想也知道女儿的态度是受了谁的影响,便愈发觉得让凌肖同白焜见面是个错误。他纠正道:“不可以直接喊将军的名字,这样很不礼貌,你应该喊白将军。” 为他们领路的悠然在电梯前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小雨滴眨眨眼,道:“喊外公吧,将军会高兴的。” 小雨滴鼓起嘴巴,嘟囔着说:“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凌肖把女儿放下来,闻言嗤笑一声,随口胡诌:“因为他是面瘫,不会笑。” 候在电梯外的军装女子向前一步,先是对着白起敬礼问好,道:“将军正在地下科研所等候二位,”她又低头看了眼小雨滴,“期间会安排专人来照顾令媛。” 小女孩瞪大了眼,“为什么我不能过去?” “呃,”大概是不习惯和孩子说话,这位哨兵刻意放缓的语气略显僵硬,“那里机器很多,不安全。” 白起也摸摸女儿的后脑勺,声音温柔,“放心,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小雨滴昂起头,认真地说:“可是我要保护你。” 这张稚嫩的脸庞映入白起眼中,刹那间,同记忆深处的身影结合。我要保护你,我会保护你的,他恍惚记得曾有谁也说过这句话,白雾翻涌,模糊不清的碎片中,一个孩子如此郑重地对他承诺。 悲伤如潮水,淹没他的心房。 “mama?” 小雨滴以为自己让白起为难了,只好委屈地扁扁嘴,道:“好吧,我会在外面乖乖等你们的。” 她挪步到军装女子身旁,伸出手,表情很是大义凛然,“你带我走吧!” 哨兵一愣,无措地牵起小女孩柔软的手,同她一起离开了。白起仍有些回不过神,直到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凌肖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 白起勉强笑了一下,“刚才有点混乱,果然我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电梯里明亮的灯光照亮凌肖的眼睛,他定定地看向白起,握紧了白起的手指,道:“没关系,我会帮你的,相信我。和以前相比,现在你已经好很多了。” 悠然站在一旁浅浅地笑着,“我们也会帮你的,学长,你一定能回到从前。” 电梯门缓缓打开,凌肖仿佛没听见悠然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相信我,我会帮你。” 他们走进宽阔的科研所大厅,径直向着中心处行去,行色匆匆的军官和科研人员纷纷驻足向白起敬礼,细微的讨论声隐秘地扩散开,人群显露出一种无法压抑的兴奋。实验室将这些声响隔绝在外,巨大的仪器摆在房间中央,助手们对白起敬过礼后又低下头继续调试工具、检验数据,白起粗略地扫视一圈,除了悠然,并没有其他与NW计划有关的熟悉面孔。 白焜就站在仪器前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身旁跟着一位同样气度不凡的中年男性。 白起同那人对视几秒,两人互相行了个军礼。 “好久不见,梁指挥官。”白起平静地说。 “谈不上好久不见,我时时都能收到你的最新消息,”现任指挥官梁季中抬起下巴,“前任白指挥官,还有,我记得这位……应该姓凌?” 白起上前一步,微微挡在凌肖身前,神色微凝,“凌肖。” “早有耳闻,中央军校的凌教授,真是年少有为啊。” 梁季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迎着白起冰冷的视线,那笑容尴尬地顿在脸上。凌肖轻啧一声,不客气地对白焜问道:“喂,不用清场吗,无关人员也能在这里待着?” 白焜从报告中抬起头,没有回应凌肖,只是将文件报告还给梁季中,“按计划行事,下个月末的帝国庆典不可出任何差错。你可以离开了。” 接着,他正身看向凌肖,略有些不满地皱眉,轻斥道:“失礼。” 凌肖很无所谓地笑笑,捏了捏白起的指尖。梁季中面色不善地离开,见这边的谈话似乎告一段落,悠然领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走了过来,向着凌肖与白起介绍:“这位是许墨教授,精神体复原研究的负责人。”然后她又眨眨眼,“我是二把手。” 白起正要同许墨握手,却被凌肖抢先一步:“你好啊,许教授。”凌肖看起来比面对梁季中时真诚多了,说出的话却有些不合时宜:“你的研究很有意义,但今天我们过来,是要拒绝你的邀请。白起不会参与这次实验计划。” “凌肖?” “凌肖!” 白起与白焜同时出声,许墨看起来并不惊讶,还是笑得很友好,“谢谢你的认可,不过我想,出于对白指挥官的尊重,我不能赞同你这样替他做决定。” “我不可以,白焜就可以?”凌肖冷笑一声,看向眉头紧蹙的中年人,“白起已经退役五年了,你们还想怎么压榨他?”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退役士兵,帝国不会耗费这样多的投入在他的复建上。” 白焜似乎懒得同凌肖计较,视线转向白起,低声道:“白起,军人是不能有私心的。” 白起张了张嘴,积年累月的职业习惯几乎已经刻进他的骨头:“是……” “是什么是,别听他瞎扯。”凌肖一点也不给白焜面子,攥紧白起的手,“帝国如果没了你就不能继续发展,那干脆别发展了。”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之时,悠然轻咳一声,恰时插话提醒道:“那个……这件事还是让白起学长自己来做决定吧?” 许墨颔首,“我赞同。实验既然存在风险,我也不希望强迫白指挥官参与。”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以目前的技术突破而言,我有信心帮助白指挥官减少对于向导精神力的依赖。”说到这里,许墨对着凌肖微微一笑,道:“凌教授也能得到好处。毕竟,长久地消耗大量精神力用以修复精神链接,对于向导而言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呢。” “劳你费心了,”凌肖笑得有点咬牙切齿,“我很轻松。” 他察觉到许墨的话让白起的指尖轻轻缩了一下。 “白起,”凌肖侧过头,又一次说道:“你要相信我。” “白起,”这是白焜的声音,“别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 现在这个困境有了新的出路,凌肖应当感到庆幸才是。 转瞬间,白起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本就不是一个会让人纠结的选择。凌肖不曾对白起表露出任何不满,可是,真的有向导会满意这样的生活吗?被当作他人的附属品,生活重心围着一个脆弱的哨兵打转,甚至得不到——白起想起白焜冰冷的眼神——自己父亲的尊重。 被当作工具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年,并不会为此感到愤怒。 但凌肖不一样。凌肖不能被他们这样对待,他不允许。 白起抬起头看向凌肖,语气温和,“当然,我一直相信你。” 细小又密集的痛与恨爬上凌肖的心脏,总是这样,这个人,永远是这样,在伤害他之前,总会摆出一副哄人的惺惺作态。他紧盯着白起的眼睛,最后一次警告道:“我不会挽留你的。” 白起轻轻笑起来,表情有些无奈。最令人讨厌的神态,最令人愤怒的神态,凌肖太过熟悉白起的一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别闹了”,“你又在耍脾气”,“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白起在自顾自做出决定后永远执迷不悟,永远不撞南墙不回头。 白起说:“我一直相信你,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他松开与凌肖握在一起的手。 凌肖冷冷地看着白起,出乎白起意料的是,精神链接另一段并没有传来向导的反馈,他极其克制地压抑了自己的精神波动,眼中有太多白起看不懂的情绪。 “你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不知好歹,自以为是。 凌肖也松开了手。 白起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见凌肖的身影。悠然一边解开束缚带一边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思维清晰,五感通明,哨兵敏锐地捕捉到面前女孩心跳的声音,然而脱离了仪器,这种畅快的感觉又默默隐去,隔了层雾似的,归于平静。白起摇了摇头,“我很好。凌肖呢?” “他说有事要忙,先行离开了。将军安排了专车送你和小雨滴回去,有些注意事项需要我提前跟学长说明。” 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白起垂下眼,继续听着悠然的叮嘱:“我们正在帮你重构精神体,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后期会有一定的危险,不能一蹴而就。同时为了催化精神体的自愈,期间最好减少向导的介入,呃,就是不要让凌肖控制你的精神体……” 拒绝凌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白起勉强应下,“我尽量。” 悠然了然地拍拍白起的肩膀,两人继续往外走,她突然问道:“学长,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这个话题略微轻松一些,白起便顺着她的话反问:“以前是指我们还在中央军校学习的时候,还是你跟在我身后眼泪汪汪上战场的时候?” “喂,哪有这么揭人底的!”悠然没什么威胁性地举了举拳头,“我哭还不是因为担心大家,才不是因为害怕呢。” “是啊,你一直是个勇敢的女孩。”白起笑了笑,“那些事情我都记得,不会忘记。”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悠然的神情有些悲伤,同为哨兵,这位学妹的情绪却比他丰富得多——悠然郑重地说:“学长,我一定会帮助你回到以前。” 白起嘴唇微动,他想说,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很幸福;但面对学妹的好意,哪怕希望渺茫,他还是表示了感谢:“谢谢你,悠然。今天辛苦你了,我们下次再见。” 他听到女孩细微的低喃:“他们欠你的这些……” 电梯门就此关闭,黑箱子载着白起独自向上。悠然沉默片刻,转身朝着实验室相反的方向走去,虹膜验证后她进入一间偏僻的会议室,白焜坐在主位环顾四周,威严地说:“人都到齐了,会议现在开始。凌肖,你缺席了这么多次会议,这次就先做汇报吧。” 隔着圆桌,悠然与凌肖对上视线,两人又都错开目光。 这里是欺骗者的聚会。 欺骗了白起信任的人,隐瞒了白起真相的人,在此齐聚一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