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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

    

威胁



    天色清澜,尖白的屋顶淌着流金的落晖,纯净得像是彩铅盒面绘住的童话王国。

    陈枭站在夕暮的山峰,金光徐徐曳曳,拂上他笔挺的白色衬衣,轻轻上挪,恋吻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颏,他半张英俊迷人的脸笼在灿漫华彩中,又有半张脸匿在薄云暗影间,光影浮烁,远离一切诸相,如宝殿里无念至上的神。

    他视线平稳,漆黑的瞳孔映着房屋,这些白屋顶的房子,是他最近新建的小学校,他预计再在这里造一座茶园,种乌龙茶,已经请了国内最顶尖的农业专家过来做技术指导。

    佤邦的大多数工厂和茶庄都掌握在军届高层要人的手中,这才导致了大多数农民只能种几亩罂粟花,制几方生鸦片膏过活。

    “枭爷。”

    少年的身影从斜后方一路渐近,直至停在他身后,“鲍德义派人送了烫金请柬来,约您明日去狩猎。枭爷要去吗?”

    陈枭的视线从学校走出的小孩子身上收回来,面对着瑞丹忧虑的脸,点头,只淡淡说了一个去字。

    “鲍德义约的地方是他的老巢,任谁去那儿,都不准带枪,连防弹车都不能乘,可能一路上都是伏着的狙击手!枭爷又何必孤身犯险境?以现在的局势,不过十年二十年,铲除他是早晚的事。”

    红日落得很深,男人的声音亦像这光般,暗暗的,却温热,他低头瞧向少年:“鲍德义不止是鲍德义,他手上的牛鬼蛇神更是数不胜数,盘根错节。他早死一天,佤邦的人民便能早过上好日子一天。十年二十年,我们等得起,他们可等不起。”

    有些事自不必匆忙,而有些事必火光四溅。

    至于代价,何事无代价。

    过了几日,他如约而至。

    橘柚成林,连山若波涛。

    陈枭和鲍德义俩人各骑一匹黑马,后面遥遥跟着上百的侍从门生。

    鲍德义挥了挥马鞭,笑声落在疾风里,见陈枭并不策马赶上,便特地停下来等他。

    待他上前,方笑道:“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小,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跟在陈老总身边,静静的,也不爱和人说话,但我那时便知道你是个出息的。我和陈老总说,你的三儿子以后是金三角的这个。”

    他比着大拇指,又点着头赞许:“后来……果不其然。”

    “前段时间我侄子气冲冲跑过来同我说,枭爷赢了他十七八个太阳。我啐他没脸,我说枭爷赢你钱,那是你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多少人想上他的牌桌还上不了,你若不是我的侄子,枭爷肯赏你三分薄面,和你耍?他被我骂得悟过来,嘻嘻笑了两声,跑了。后来听跟着的人说,他买了礼亲自去府上给枭爷赔礼道歉,我这才饶了他,同他父亲说,这小子还不是完全没得救。呵呵,让枭爷见笑了,那小子虽比枭爷长个几岁,但请枭爷权拿他当个晚辈看待,别嫌他蠢,多加调教,让他跟在你身边历练历练。”

    云雾在山间缭绕,路边传来极轻细的声响,鲍德义果真老当益壮,耳聪目敏,停马举枪,砰砰两声,便有侍从纵身跳下山坡,再回来时,几个年轻汉子扛了头奄奄一息的马鹿,马鹿还没死,半睁着眼,大口大口的吐气,毛发上全是汩汩的鲜血。

    知道鲍德义狩到了猎,后面欢呼喧嚷声一片,马鹿扎了大红绸带,抬着传阅到后方,子弟们争相伸手去触它的角。

    “马鹿rou,挺好,煮汤倒是不腥。”鲍德义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斜背了枪,任由马驮着他往前晃。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回头盯着手无寸铁的陈枭,目露凶光问:“你打过老虎没?”

    接着说道:“我年轻时穷,待三十多岁才讨到一个婆娘,可惜她命不好,嫁过来没两年,犯了痨病。那年秋季,成日成日地下雨,地里连大烟果都割不出浆来,我上山想打点猎物给她补身子,结果迎面正好遇见一头大黄虎。人遇见虎,是不能开枪的,因为一枪打不死老虎。我那时候鬼迷心窍,只知道虎皮值钱,对着它脸就是一颗子弹,它发了疯,朝我大吼大叫地冲过来,我以为今天要栽在它手上,最后呵呵,你猜怎么着?”

    陈枭看向他,不动声色。

    “那黄虎在突然距我三米远的地方,哭吼了一声,四蹄朝天,厥过去了。哈哈哈哈……”

    “所以,枭爷打过老虎没?”

    陈枭垂下眼,握紧手中缰绳,他从前在大兴安岭,为了哥哥狩过无数猎物,当然包括最凶猛的老虎。可是……都没有留住哥哥的命。

    “人非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为什么要去和老虎搏命?”

    陈枭发现鲍德义正死死盯着自己,一字一字追问:“所以枭爷又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和整个佤邦作对?枭爷现在是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还是有人拿着枪指着枭爷脑袋顶,要你拔光全金三角的罂粟?”

    陈枭朝他抬了抬眼,不说话。

    “枭爷是觉得佤邦的穷困是我们带来的吗?没错,我们是靠大烟挣了一点点钱,可是海洛因从金三角出去卖多少钱,从云南出去卖多少钱,从香港出去卖多少钱,到了纽约又卖多少钱?这当中的钱被谁挣走了,不言而喻。我们靠着大烟不过建了几座高点的房子,招笼几百几千人马,养了几个漂亮女人,他们便叫我们大毒枭,说我们给全世界带来了恐惧。笑话,那分明是外国人见不得我们好!”

    鲍德义说得怒气冲冲,洋洋洒洒,但见眼前的年轻人仍是蔑着眼睛。

    半晌,终是咬着唇,使出杀手锏:“我知道枭爷是有家室的人,枭爷固然可以为了你所谓的灭毒禁毒豁出自己的命,可是,连她们的命,难道都一并不要了吗!”

    没过一会儿,鲍德义总算听到陈枭今天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他黑睛荧荧,直视他,声音轻雅。

    “鲍帅,你这是在拿我老婆女儿的命,威胁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