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地两生(二)
人地两生(二)
许来烟装疯卖傻小半月,其母王夫人当面欢颜,暗中垂泪,许来烟心下不忍,打算在她请道士做法后装作痊愈。 她很满意脸上的伤疤,却不知别人如何看她,正巧让这道士来试。 王夫人带许来烟出闺阁,一路艳阳高照,花团锦簇。 许来烟蒙了面纱,亦步亦趋。 非她迂腐,小说设定这个架空朝代女子地位极其低下,最重名节,却又世风放浪,男欢女爱,想来是前面的设定没法开车,干脆逻辑散架。 许来烟处于还没散架的部分,只得入乡随俗。 正堂的长袍道士看着四五十岁,眉目端正,一团和气,人唤“清元道长”,亲近些叫他赵姓,不在原作剧情,但其地位显赫,游走于各大世家,能言善辩,八面玲珑,显然是个没本事的。 赵道士只消看她一眼,并无异色,笑道:“这位便是许小姐罢,奇哉怪也,我见许小姐气色红润,步履稳健,却不像个邪祟缠身的病人,不知许小姐感觉如何?” 许来烟向他请安,捏细嗓音弱弱道:“道长不知,近段时间实在难熬,常常头脑昏沉,神志不清,这便算了,母亲父亲却道我胡言乱语,疯疯癫癫,请了大夫也不见效,可我却都记不得,心中实在惶惶,还要有劳清元道长。” “好说,待我斋醮解厄。” 赵道士同许家上下客气好半晌,起身检查醮坛上的法器,换衣准备,遣散闲人,带两名执事各司其职,一时气氛肃静,不闻杂声。 许来烟被娘亲搂在怀内,因是女眷,不允出屋。 未几,见香烟直上,诵经声起,赵道士踏罡步斗,动作行云流水,略显潦草,许来烟不懂斋醮科仪的规矩,却觉他有种干脆的敷衍之意,像极她工作还摸鱼的样子。 又好奇他手中令牌,看不清字,模糊一团黑影飘忽不定。 许来烟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最紧要的问题。 文字演变历史漫长又曲折,她作为现代人认繁体字都稍显吃力,不要提更久远的古代汉字,这朝代还没有标点符号,句读标准并不统一,相当于她就是个文盲,万一露馅,怎么解释? 思及此,她再顾不得看热闹,回头扒太师椅上宓穆垂挂的装裱字画,字迹龙飞凤舞,直看得她眼冒金星。 王夫人见女儿盯着墙面发愣,疑心她又犯病,低声唤她的名字。 许来烟勉强笑道:“娘,我没事。我瞧那副字写得极好,不知出自谁手?” “你怎么忘了?”王夫人疑窦顿生,想到她的病情,不由黯然,“此乃你祖父高中那年,主考官即内阁大学士刘则敬刘公所撰贺文,一直裱在此处。” 好嘛,又一个不认识,不过都祖父辈了,想来不会被作者按头搞黄色吧? 反正这是唯一能让她看清横竖撇捺的作品,不可放过。 “我观此字风骨铮铮,想仿来参悟一二,不知这位刘学士可还有笔墨留存在祖父手里?” 两人谈话间,赵道士已完礼谢师,同许自往道:“许大爷放心,仪式已成,不消多时令爱便平安无事,或有后患之症,随着时间亦会病愈。” 许自往担忧道:“什么后患?” “邪祟扎根渐深,势必对许小姐有影响,譬如忘事,变迟钝,文通残锦或其余性情变化,但都不妨事,许小姐神智未损,自有后福。” 许来烟听他胡诌,眼观鼻鼻观心,只再次郑重道谢。 “小女还有一事不明。”她小心地摘了面纱,明知故问,“那东西缘何毁了我的脸,恳请道长窥一二玄机。” 她偷偷瞄对方的反应,他一直笑眯眯,看不出真实情绪,教许来烟惴惴不安。 “这个恕我不能告知,并非泄露天机,而是你我并无机缘。” 他既这样讲,许来烟只好作罢。 “不过,”赵道士眼睛亮一亮,语气带了些奇异的趣意,“方才我批了许小姐的命,发现你我虽难以再见,你与我的两个徒弟却大有缘分,许小姐困惑之事,或可在其身上找出答案。” 许来烟半信半疑:“敢问道长的徒弟……” “道家缘法讲求凭心而为,顺其自然,我若此刻说出,只会适得其反。待时机到了,许小姐自然能遇到。况人有先天命,也有后天势,若许小姐自己斩断机缘,岂非我信口雌黄?”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话外之意不就是“你遇到我徒弟是缘分,你遇不到就是你自找的”? 哦,前前后后倒是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 真不愧是在达官贵人手里讨饭吃的。许来烟心生敬佩,她要有这般伶牙俐齿,何愁不能明哲保身? 赵道士却似看穿她,朗声笑道:“许小姐莫要失望,大道无形,我等凡夫俗人岂能窥透天机?” 许来烟心中另有想法,此刻只陪着笑:“不怪道长,理应如此,只是关系小女日后命数,事关重大,不得不多此一问。” 她故作犹疑,眼睫颤动,更加试探:“道长应该知道,小女初来乍到,遭此变故,本就惊惶,即便有脸上伤疤,仍觉日后之路,备选,入宫,乃至入国子监,都不免遇见太子,小世子,两位王爷甚至天子,无论哪条都希望渺茫,像是死路,既有解惑之人,自然要搏一搏。” 赵道士起先略有茫然,听她几句,顷刻神色一变,看着她沉吟片刻,却是长叹一声,直说罢了罢了。 “非也。之所以留一线话口,乃是我这两个徒弟,性格迥异,却个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于许小姐,一个福星,一个灾星;一个助你,一个害你。怪我道行浅薄,算不出哪个是哪个,故不敢把话说全。但话已至此,已是真相大白,我只能提醒许小姐,遇人谨慎,千万保重。” 因清元道士,许来烟顺利“痊愈”。 她心存焦虑,幸许同瑞没有为难,把房间一些不要紧的刘则敬手稿送来。刘公既是朝臣,也是文士,其正书平直工整,骨力道健,适合她入门,并闺房原有书籍,也教她认了个七七八八。 许来烟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叫长歌,大小事务一应有权管辖,与主子关系不咸不淡,从她口中隐约窥见原主生平残卷—— 琴棋书画通而不精,女工针织平平无奇,为人处事左右摇摆,唯独振兴家族的念头深入骨髓,时刻想做太子妃,光宗耀祖,为此摆了一层书架的女四书都翻翘页了。 许来烟整理房间,首先就把这套东西扔进箱底。 不怪她激进。女四书其中亦含精华,不乏为人处事的道理,可原主只看糟粕,半点有用的都没学到,间接影响全文开头,遇到男人就默念三从四德,谁都没拒绝过。 许来烟长叹口气,迷茫地看着头上的白樘篦子。 怕露馅,她除了汲取知识,旁的东西也略学了学,但许同瑞教导她这些无非是为了选秀,现在选秀无望,他们也没心情查验成果。 闺阁的书,来来回回就几本。 许来烟将腿架在书桌前,毫无仪态地问一旁的长歌:“家里没有书阁,书我都读厌了,就不能上街买些新的玩意儿吗?” 长歌笑:“可以。小姐想买什么,打发耳房里的小厮去街上买便是,想要什么话本书摊上也有的是,我记得男欢女爱的本子,小姐可喜欢看来着。” 穷书生爱上富家小姐的意yin产物,没兴趣。 “我说正经书。”许来烟坐直身子,“四书五经、古今词话、山海经、风物志、风土记,或者诗集注解、前朝遗稿、杂学启蒙,实在不行人物传记、通俗演义、志怪小说也可。” 一长串念得长歌头晕,她迟疑道:“小姐想要的这些,分类多杂,内容博广,恐怕只有在国子监的藏书阁里才能寻到。但是国子监不许女子进入……” 许来烟汗毛倒立:“算了算了,许我也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