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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锋

    这日玉疏晨起用完早膳毕,忽又兴起了新文章,要去街上逛逛。衔霜与阿照因天气还寒,怕她反被风吹病了,因而只是苦劝。谁知苦劝不成,反招玉疏发了一通邪火,只说多少年未曾出去过了,成日闷在家里,风寒倒是不得,只怕还另添病症呢。

一番话被她理直气壮说出来,倒叫他两个也无话可说了,再者又都体恤玉疏身有不便,知她这六年被憋狠了,当下也只是打点了厚密的大毛衣裳,给她严严实实穿戴了。衔霜又要叫人去打点车马,预备下车内用的暖炉,将里头整理得密不透风,暖暖和和,才放心放玉疏出去了。

玉疏被阿照抱进马车去,进去便觉暖意袭人,迎面一阵香风,细细一嗅,却是一股枇杷花的好清香,又不似熏香淘澄出的那么浓郁,只是淡淡的,扑面而来,甜而不腻,香而不妖,更有一股融融暖气,倒像是让人身处四五月好时节似的。

玉疏想起些前事,因笑道:“我多少年未曾闻过这香味儿了。北地季候寒,并不长枇杷树。凉城咱们现居的府中虽有一颗,一则因水土不对,生得并不好,二则到底不到季节。我闻这香气不像是熏香,倒跟新鲜花瓣儿似的,不知哪里寻来?”

阿照将手虚虚遮在她的头上——虽车行得平稳,他怕忽然颠簸了撞着她,只轻描淡写道:“是晒干了的花瓣,丢了一炉在特制的暖炉里,隔着一层,炭火烧不着它,只用热气熏出花香来,倒比熏香清淡些,也好闻些。”

玉疏闻言,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只说:“难为他们想来,我倒喜欢,回去再放赏钱罢。”也不过随口一问,并不在意。

阿照见她并无谈兴,反急了。只是他是个有城府的人,急了也不肯轻易诉诸于口,过了片刻,方期期艾艾地、半遮半掩地问:“殿下方才说,从前很喜欢枇杷花?”

车内甜香沁沁,玉疏一时难得卸了些心防,肯对阿照讲几句古话,便道:“也说不上多喜欢,只是想起,有个地方我栽了一株枇杷树,却还没来得及看它开花儿呢。当年还是个小树枝子,六年过去了,想必已枝繁叶茂了。”

说起“枝繁叶茂”几个字,玉疏又心病忽起,脸色沉下来,冷笑道:“可不是该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吗?真是应景!”

阿照原是个一句话要过八遍心的性子,自他来的那一日起,便有无限委屈在心头,总有一桩事让他无论如何想不透、看不开,因此他才来这里坐了面首。叫他来说,是宁愿死都要死个明白的!骤然听了玉疏这句话,却忽然有了些意思,在心头慢慢琢磨道: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他正要再以话试探,车却忽然停了,车旁跟着的护卫朗声道:“白羽将军。”

话音刚落,白羽已兴冲冲推了车门过来,笑道:“殿下,你眼睛好些了?可以出来逛逛了?”

玉疏未及答言,白羽和阿照却迎头打了个照面。

白羽笑还凝在脸上,上下打量了阿照几眼,见他二人形容亲密,不由酸溜溜问:“你是谁?”

阿照一只手更是揽紧玉疏的腰,神情却无辜至极,冲白羽微微一笑,低了个头,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瞧着实在恬淡温和、与世无争。

白羽哪里见过这等小意的男狐狸精,瞬时瞪大了眼,又觉得和他吵起来实在是幼稚,便憋着气狠狠瞪了阿照一眼,又瓮声瓮气再问玉疏:“主人,他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也并不似咱们以前见过的人。”这一声主人呐,真是叫得百转千回,无限情肠,再配上他那话,一听便觉得有故事。

阿照本并不是小量的,无奈在玉疏之事上,便是昏了头、失了智,这也并非一两天的事儿了。闻言,仗着玉疏看不见,也不端着那副神仙笑模样了,更是醋海生波,五脏发酸,望着白羽那张略略有些熟悉的脸,更是觉得如眼中刺、rou中钉一般,若是眼光能杀人,白羽便早被他杀了千百次了。

小屁孩,屁都不懂,也学别人想撬墙角!殊不知你不过仗着那张脸的光,也好意思!

阿照在心中腹诽一回,又和白羽打了一回眉眼官司。玉疏却全然不知,她本就不想再耽误白羽,便顺势握着阿照的手,甜甜蜜蜜笑道:“白羽,叫你认识一番,这是我新收的面首,名叫阿照,人很乖觉,性子也好,我十分满意,一直想叫你认识,这次既遇上了,正好你们认识一番。”

她又无比亲密地拍拍阿照的手背,再道:“这是白羽,从前六年在北延,多亏了他照管,跟我弟弟是没有两样的。”

白羽听得“弟弟”二字,不由脸色一沉,有心想说几句话,终久说不出来,玉疏又有意无意道:“上次你送来的药方很好,已经叫人制成药膏子了,我这几日敷了,觉得眼睛的确好受了些。说起来——”她仰起脸儿,朝阿照一笑,“也多亏了阿照,早晚替我按摩敷药,日日体贴,事事耐心,不然我不能好得这样快。”

阿照猜着了一点,便笑得更深更温存了,口中依依道:“殿下眼睛好了,我便满足了,并追新更多好文群⑺⒏⑥0.⒐⑨⒏⑨⑸不敢居功。”说着也反握住玉疏的手,一派情意绵绵。

这幅样子看在白羽眼中,简直和小人得志无异,当下一口血呕在心中,却也不肯出去,那岂不是便宜了男狐狸?因此只彻底将身儿钻进车内来,挨着玉疏闷闷坐了,无赖道:“许久不见主人了,甚是想念。索性我今日无事,便陪主人逛逛。”

这马车虽宽大,终久也不过是辆车罢了,坐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壮男子,瞬间便显窄小。阿照见他几乎就坐在玉疏身侧了,不由更是将玉疏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冷笑道:“素闻白羽将军少年英才,是横空出世的一代英杰,怎么这样战神般的人物,又是这么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汉,却和没断奶的小儿似的,青天白日的,巴着jiejie不放!”

“呵。”白羽哼了一声,道:“我自陪我的,与你何干?再说——”他斜觑着阿照,诘问道:“莫非你不是个男子汉,怎么也青天白日陪着我家主人?”男狐狸,有手有脚,不去建功立业,反来当面首,亏得你还有脸面说别人!

你家个屁!小屁孩充大人,谁是你家的?分明是我家的!阿照沉稳多年,近日却觉自己愈发跟孩子没两样了,叼着块rou便想立即吃下肚,不然都不算自个的!因此他只无赖道:“不知将军是否刚刚没听清呢?我是殿下的面首,自然要有‘职业道德’,时时刻刻得陪在殿下身边,方是本分。”

“本分?”白羽咬着牙根,“哼!本分!”

一时香气甜润,玉疏却觉快酸倒了牙,因指使阿照,“你看看那炉中的枇杷花,可是全熏干了,怎么我只闻得到酸味,而甜味全无呢?”一席话正好说中阿照与白羽二人的心病,因此都只是彼此对望一眼,又嫌弃地别开了头。

又走了一会儿,车外逐渐喧闹起来,原来已到了闹市集上,只闻人声鼎沸,说书的、谈笑的、买卖行市的,应有尽有。

“倒热闹。可见战事未有太大影响,也是万幸。我须下去看看,多少年没逛过了。”玉疏便叫阿照抱着下了车,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阿照又得意地瞟了白羽一眼。白羽气得要跳脚,又不能真跳脚,只得自己恨恨跳下车来,力道像是要将地也踏裂了。

阿照和白羽二人一左一右护在她身旁,另有府中带出来的护卫隐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着。

玉疏走了两步,听见有叫卖糖葫芦的,便叫买一串来吃。白羽站得近,抢先给了钱,从那草垛子上细细捡了一串,递到玉疏手上,“这竹签很利,小心些,别扎嘴,疼的。”

玉疏因笑他:“我从前见你吃东西时倒是豪迈,连盘子都要吃进去似的,难道也被这糖葫芦的签子扎过嘴?”

阿照迟了一步,正后悔呢,闻言便奚落白羽:“看不出你这么一副男子汉样子,吃这个还扎嘴,果然还是小孩儿呢。”这是拿他方才车上的话来报复白羽呢。一边说话儿一边讲玉疏手上的糖葫芦取来,摘下一颗递到玉疏唇边,抢白白羽一句:“这样便不怕扎嘴了。”

阿照这语气、这神态、这动作哟,色色戳在白羽的炸点上,简直将白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暗骂男狐狸就是会服侍人,这献媚取宠的伎俩,一套一套的!然后眼见玉疏真就着阿照的手吃了一颗山楂,便愈发气得面色铁青,心里骂了几百遍狐狸精不要脸。

玉疏嚼了两口,便眉眼都变了,歪着嘴儿道:“好酸!”阿照便忙捧了一块帕子在她口边,连连道:“快吐出来。”他乜着白羽,微笑着指桑骂槐道:“也不知白羽将军怎么挑的,这样酸,只怕是没成熟的果子,殿下甜的、熟了果子吃惯了,哪里吃得下这个!”

白羽看不上他这副千年狐狸得了道的模样,便啐道:“你是不是傻,山楂这种果子,成熟了也是酸的!”

“哦?”阿照似很新奇地叹了一声,又别有深意地说:“既如此,那就更吃不得了。”

白羽被他这无耻理论绝倒!苍天若开眼,便该从哪里降下一道雷来,击杀了这只会媚上的公狐狸精,才是天道至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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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逐渐在吹枕头风的男狐狸精路上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