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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被告在自白书中的一面之词——”检察官打断。周子兮没有回应,只是在一片喧沸声中向法庭里的所有人展示那一纸任命,一时间记者们手中的照相机快门声四起。“这不是肃jian委员会呈交至检查厅的证据!”检察官又道。周子兮仍旧没有理会,兀自道:“正如被告在自白书中所说,他在被捕之初就提交了此份任命,但此后就不知所踪。若庭上认为与此案有关,我方亦可交代寻回的经过,以及被告因为拒绝修改自白书而遭刑讯一事……”适时地,法官又敲起法槌,打断了她的话,招手示意她上前。周子兮走过去,呈上那份证据,很清楚此刻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又有多少照相机镜头对着她。的确,今日的庭审并非唯一的途径。有了何世航交回的这一纸任命在手,有了穆先生幕后的打点,吴予培是可以的获释的。只是在获释之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切的实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战争中做了什么,又付出了多少。随即,法官便宣布辩论终结,择日宣判。然而,旁听席上群情义愤,“择日宣判”又变成了“当日合议之后宣判”。最终宣判已是当日傍晚了,当法官说出所有那一长串罪名不成立,被告当庭获释之时,法庭上掌声骤起。但法官对吴予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吴先生,误会了。”再回到提篮桥,典狱长核对所有文件,签字放人,同样也是一句:“吴先生这事,是误会了。”唐竞一路陪着,只想冷笑,什么都没说便带着吴予培出去。眼前已是提篮桥监狱的铁门,吴予培忽然在他身后说一句:“谢谢你。”“你我这样的交情,你跟我说谢谢?”唐竞没有回头,倒好像是恼了。“那要我说什么?”吴予培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说什么就不必了,”唐竞笑答,“你尽管去救世济民,我只管救你。”吴予培怔住,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踏出了铁门。沈应秋就侯在外面,一眼看见他,没有哭,也没废话,只是走过来看他的手,是医生的那种检查,摸着骨骼,看指尖的反应。但吴予培没给她这个继续扮医生的机会,反过来握了她的手,将她拉进怀中。沈应秋似是怔了怔,方才抱着他痛哭起来,这一腔眼泪已经忍了太久。也是那一天,周子兮走出法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周小姐,周律师,唐太太!”她回头,只看见退出旁听席的人流中都是陌生面孔,直到那人走到近前才觉得眼熟,竟是心书馆的曹博士。时隔多年,曹博士依旧穿着花俏的西装,也许还是战前的那一件,看起来越加古旧,袖口越加磨出了线,胸前口袋里的丝手帕都已经脆黄了。但人还是从前那个人,风度还是从前的风度,他告诉周子兮,心书馆还是开在老地方,性史也还在征集中。“真的,再考虑一下吧。”他又试图蛊惑。“考虑什么?”周子兮已经不记得。“我的诚挚请求啊,”曹博士提醒,“打仗算什么?过眼云烟的事情,我写的东西才是永恒的主题。”周子兮苦笑,匆匆告辞,赶着去接吴予培。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要过许多年才有人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话,传遍了整个世界——Faitesl'amour,pasguerre.Makelove,notwar.一行人回到毕勋路,天已然下起雪来,娘姨已经做好了晚饭,饭厅里一盏灯照下来,暖色的灯光罩着下面一张圆桌,六把椅子,六副碗筷。“孩子呢?”吴予培问。娘姨笑答:“出去看下雪了。”“一起出去的?”周子兮觉得稀奇。自从第一天见到唐延之后,吴沁就再也没跟他说过话。大约还是因为那次错认,叫她非常不好意思,再见到连头都不肯抬起来。哪怕唐延主动招呼,她也不理。几个大人劝了几次无用,才知道不光是不好意思,其中还有些怨意,他为什么穿哥哥的衣裳,叫她认错了他。直到这一天,娘姨才刚要出去喊他们,外面院子门一响,便看见唐延背了吴沁回来。“这是怎么了?”周子兮连忙赶出去,以为吴沁受了伤。吴沁看到父亲,也已经喊起来。唐延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直把人背到客堂里才放下。“她呀,看到外面一个讨饭的孩子赤着脚,就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送给人家了。”唐延说得一脸嫌弃,但谁都看得出来其实不是。所有人都笑起来,看着光着脚的吴沁扑进父亲怀中。那天的晚餐,大家都喝了酒。包括两个小孩子都在杯子底上倒了一圈,学大人的样子,碰杯,饮尽。这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吴沁也跟唐延冰释前嫌,到东到西都跟着他,一路叫他“哥哥”,就像从前总是跟着吴渊一样。夜里睡下去,是唐延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周子兮深夜去看他,他还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天花板。“这是这么了?”她笑,觉得准是那点葡萄酒闹的。唐延却答:“我在想吴沁。”“小沁怎么了?”周子兮问。“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唐延却很严肃。“怎么没见过?我们邻居里也有中国女孩子。”周子兮不懂他的意思,只觉他严肃得好笑。“不一样。”唐延一句话否定。“哪里不一样?”周子兮忍住那一点笑意,“是好还是不好?”唐延想了想,想了很久,几次要开口又作罢,终于还是一句:“我讲不出。”周子兮也是意外了,这个儿子养到七岁多,第一次碰到他描述不来的东西。“我们还会回去吗?”黑暗中,唐延看着她忽然问。周子兮没有回答。他们在美国的东西并没有都带走,房子车子也没有处理掉,一切都表明他们还是要回去的。但她心里也知道,最要紧的东西都随身带来了,至于车房,真的要卖,托人办理也是很便当的。一切都还没决定,唐延已经在不舍得了,而她其实也一样。也是在这时候,楼下电铃响起来,唐竞出去开门。门外竟是乔士京,见面仍是一贯的笑脸,也不说什么,只递过一只信封来。“这是什么?”唐竞问。“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乔士京回答,说完便转身走了。唐竞疑惑,慢慢绕开信封上的线圈。昏黄的路灯光下,他看到里面那件有年头的旧物——他在锦枫里香堂上递的拜帖。那一刻,他又想起那句旧话来——无论你是什么人,